國企三年脫困,大多數企業邁出了扎實、有效的腳步,然而與此形成反差的是,一些原來已扭虧甚至已開始具有相當優勢的企業,由于種種原因又重陷虧損。
以河南省為例,全省納入國家重點脫困企業名單的299家企業,去年底70%左右實現脫困。但全省803戶國有大中型企業中,又有100多戶盈利企業返困。
市場經濟條件下,企業有盈有虧,有興有衰,本是平常事,但剛剛扭虧,好景不長,又重新返困,其中的問題耐人尋味。近日,記者深入一些返困企業進行了探訪。
有錢未必就能推動“市場的磨”
曾被稱為“農機航母”的中國一拖集團有限公司,1994年首次出現虧損,第二年即扭虧為盈,隨后經歷了1997年的鼎盛期、1998年微利、1999年盈虧持平,去年又出現了歷史上第二次嚴重虧損。前10個月,一拖大中型拖拉機產量同比下降了三成多,虧損額達到2.1億元。河南省委以超常規的速度對公司領導班子進行了調整,新任董事長兼總經理方剛認為,生產經營之所以出現“前所未有的困難”,有退耕還林使得履帶拖拉機市場需求銳減、農民購買力下降等客觀原因,但更根本的是內部主觀因素———放不下“拖老大”的架子,觀念、機制落后,錯失機遇!
一拖曾獲得過絕好的改革、發展機遇。1997年他們成功地從股市募集到16億元,但由于缺乏科學、民主的管理機制,公司在投資擴張上頭腦發熱、四面出擊,屢屢出現失誤,造成這筆巨額資金相當一部分被白白浪費掉。這幾年一拖先后在外邊兼并收購了10多個項目,除兩個基本還能維持外,其它大部分變成了低效、死滯資產。其中異地兼并的鄭州、許昌兩家企業,光虧損補貼就貼進去兩億多元。
決策時的“浪漫主義”,實施中的“漫不經心”,這是一拖部分職工對這種隨意鋪攤子做法的評價。去年以來,一拖生產負荷只有上年的六七成,三分之一的職工不得不輪崗休息,收入大幅下降。公司副總經理劉大功認為,公司沒有抓住上市的有利時機,進行實質性改制,以至形式上是“公司制”,實際仍是“工廠制”,在發展規劃、經營戰略、資本運營等方面出現了種種問題。1994年企業首次虧損時在全廠引起震動,決策層也意識到光靠履帶拖拉機單一產品,已經支撐不起企業未來的發展,但隨著第二年行業形勢轉好、企業由虧轉盈,緊接著又是農機企業形勢最好的兩年,公司領導的危機感淡了,機制轉換、結構調整等等又被放在了一邊。最近,新任領導班子經過深入反思后,將今年確定為公司的經濟調整年。
無獨有偶,去年由盈轉虧的開封機械廠也是一家不缺錢的企業。1996年以來這個廠沒貸過1分錢,目前負債率為零,而且有一大筆錢長期存在銀行里。如此殷實的家底,為何還會出現虧損?廠長司利華承認,這幾年企業在上競爭規模、結構調整方面思路較保守,該上規模時沒有上,一直靠3種單一產品打天下,在市場萎縮的形勢下競爭乏力,導致生產經營明顯遇到了一個“坎兒”。“高質量、高價位”的產品定位也是一個失誤,這種精品戰略明顯和農村的實際購買力脫節,造成市場需要的中低檔、多系列產品始終生產不出來。
“老大難”還在作難
記者在一些返困企業了解到,冗員過多、包袱沉重、管理薄弱等這些喊了多年的“老大難”問題,仍在困擾著企業的發展。
管理是企業永恒的話題,記者采訪的一些扭虧并已具優勢的企業,就是因為順風時放松了這根弦,很快又栽入低谷。在春都集團,去年6月新任總經理的賈洪雷講了這樣一件事:春都在紅火時,大手大腳花錢成了習慣,光公款配置的手機、BP機,就沒人能說個準數。新班子到任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改變這種習慣,有一次集中清收中層干部的BP機,院子里堆了一大堆,快到中午時嘀嘀亂響,過去一看,都是約請中午去哪兒趕飯局的。
如此多的管理漏洞,如此低的管理水平,就不難理解這家曾帶出國內一個新產業、紅透全國市場的知名企業,經兩三年起伏,很快就栽了跟頭。“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沒有堅實的管理基礎,如何支撐得起企業的高速發展?
近幾年虧盈相間的鄭州電纜廠,產品質量在全行業數一數二,城鄉電網改造又提供了難得的市場機遇,但去年賬面上卻出現了建廠以來最嚴重的虧損,由4年前當地的盈利大戶變成了虧損大戶。最直接的原因是資金緊張、開工不足,全年有5000多萬元的訂貨生產不出來,只好退了合同。
資金何以如此緊張?“人員多、后勤攤子大”是首要原因。總經理韓先敏算了幾筆賬:企業每年在中小學、技校、醫院等“辦社會”方面,要花費3000萬元;全廠職工6000人、退休人員2000人,去年的工資總額近5000萬元。按廠里現有設備能力實際發揮水平,每年產值也就在四、五億元左右,而同等規模的鄉企或外資企業,實際只需要1000人上下,和鄭州電纜廠是1:6的比例。有限的資金很大部分用來“養人”,不少設備由于缺錢買原料只好閑置,產品成本居高不下,空有國內最好的質量,在市場競爭力上也很難比得上“一身輕”的鄉企、外企。
“因人設崗”而非“因崗設人”,是多數返困企業的用工現狀。1998年度全省扭虧增盈先進企業、洛陽雪龍面粉有限責任公司,次年又陷入嚴重虧損境地。去年初新上任的總經理周辛平告訴記者,廠里安置人尤其是子弟的壓力很大,兩代人同是廠里職工的很多,“四世同堂”的也有;有一套進口設備只需7個人就可以正常運轉,但實際上安排了70多人。
“老話題”仍是敢怒不敢言
記者采訪的一些返困企業,對“吃拿卡要”等來自外部環境的干擾反映強烈,而且在現實中,大多數企業仍是“敢怒不敢言”。五花八門的“要錢”項目累積下來,常常讓一個原本就處在盈虧邊緣的企業更加不堪一擊。
一家面粉廠是河南省重點脫困企業,三年脫困期由虧到盈再到虧,又回到了原地。廠長告訴記者,企業外部環境這幾年不僅沒改善,亂伸手的反而越來越多。下崗職工在廠門口開了一個面粉直銷點,還沒開張兩天,收費的人就找上了門,賣的面錢還不夠交這費那稅的。過幾天,辦事處的老太太又來要贊助,如果不給,第二天就派人到廠區內數老鼠屎,一顆罰50元。和糧食打交道的企業,能保證生產車間沒有老鼠,但廠區幾畝地,誰敢保證一個沒有,那就等著數罰款吧。
“內因是根本,外因是條件”,國企改革脫困同樣如此。河南省社科聯副主席張放濤認為,一方面,沒有地方黨委、政府的領導,沒有職能部門的支持,國企改革不可能取得成功;另一方面,職能部門的阻礙,企業外部環境惡劣,以及一些人為折騰,改革脫困的成果極可能被瓜分甚至斷送。河南商丘福源集團兩番生生死死,對此是個生動的印證。
90年代初,福源集團靠“捆綁式”產權改革,使瀕臨倒閉的企業起死回生。但改革也觸動了內外部不少人的利益,包括一些習慣吃拿卡要的職能部門。在盤活存量資產中,山東小金鑼集團租賃了廠里的殺豬生產線和冷庫,每月給企業帶來近60萬元收益。但一些農民趕來賣豬時,往往沒進廠就被一些村霸路痞低價強行截走;還有個別交警、防疫站等部門在生豬車輛通過的路口設卡,攔截罰款。企業為此多次報案,但公安機關很少理睬。兩年前,小金鑼終因“投資環境不好,稅費負擔太重”將分廠遷往他處。
少了60萬元租賃費,職工退離休工資發生了拖欠,個別人就鼓動少數退休職工到市里告狀。市里個別領導和一些部門不分析企業的歷史和現狀,以此為由,先后派出5個工作組進駐企業,并責令總經理林振衡在審查期間不得外出,隨叫隨到。人為的折騰,使企業和企業負責人的形象一落千丈,銀行拒貸并加快回收貸款,一些正常的業務合同被迫停簽。原本為無主管的福源集團,重新劃歸市商業局領導,自主分配政策也被收回,企業陷入停產邊緣。后來在省里領導的關注下,市里撤出了調查組,并表態支持企業改革,福源才恢復了正常經營,外部環境也逐步改善,經過努力又第二次起死回生,扭虧為盈。新華社記者古文洪顧立林(據新華社鄭州1月17日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