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塑料袋 玉樹縣 玉樹還沒從地震的陰影中恢復過來。即使是最中心的結古鎮廣場,隨處可見殘垣斷壁。可供外地人落腳的只有簡陋的“帳房賓館”。這依然無法阻擋淘金者的腳步,像往年這個季節一樣,這里聚滿了異鄉人。 夏天的結古鎮廣場,是玉樹冬蟲夏草的集中交易地,每天天一亮,便有一些陌生面孔照例出現在路口的顯著位置,皮膚黝黑的是藏族人,帶著寬邊遮陽草帽的是回族人。很多時候 他們都是專門來這里收購冬蟲夏草的商人,來自青海、西藏、四川、甘肅的各個地區。為了讓自己的蟲草賣上更好的價格,縣里的牧民會趕來玉樹出售。同樣,為了得到更實惠的蟲草,蟲草商們也會在這里云集。 塑料袋里的蟲草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收購,然后帶到各地出售。這樣從原產地到銷售地的一買一賣,價格可能漲了近一倍。一年里,蟲草商人一個夏天的收入遠遠超過其他季節的總和。 如果對塑料袋里的蟲草感到滿意,雙方立刻將手伸在衣服下、塑料袋下或者隨身帶的毛巾下,通過互相捏手指頭來敲定價格,這種古老的秘密議價方式被稱作“揣指頭”,廣泛應用在蟲草交易中。再多的旁觀者也無從知道最終的成交價格。 同樣在街頭轉悠的還有玉樹本地的蟲草商人,他們走的是與這些異鄉客相反的路線。本地收購,運到外地,哪里價格高就往哪里運。因為對當地比較熟悉,他們經常能拿到性價比最高的蟲草。 他們有著非常容易辨認的特征—年齡大一點的一張嘴通常會露出一顆以上的金牙。上世紀九十年代到21世紀初,金牙消費曾經風靡藏區,一度是身份的象征。那個年代比較富裕的就是做蟲草生意的人,幾乎無一例外地為自己當年的風光“鑲”上金色印記。 年輕的蟲草商人已經不再對金牙那么癡迷了,他們的炫富手段是名牌服裝。每年電視上做廣告最兇的國產品牌,就是他們的時尚。2008年的“七匹狼”,2009年的“太子龍”,都是他們的標識性服飾。今年是“勁霸”,而且一定要配有閃閃發亮的銅紐扣。鎮上新開張的“勁霸”專賣店里,每天光顧最多的就是蟲草商人。他們包裹在國產品牌西裝之下,走在街頭,顧盼自雄。 41歲的玉樹人索南加措就是穿梭于雜多、玉樹和西寧的蟲草商人中間的一個。現在他在西寧定居。 18年前,加措每月有兩百多元的收入,那時他在玉樹的一家外貿公司,工作是收購和銷售當地土特產品,蟲草是其中最重要的盈利來源。現在,他的工作依然是收購和銷售蟲草,但每年的收入已經超過20萬。 2001年,加措離開外貿公司,自己下海經營蟲草生意。從此成為雜多縣、結古鎮、勤奮巷的常客,游走于這個蟲草江湖。2006年,在蟲草江湖中有得有失的加措,被青藏蟲草公司“招安”,重新進入較為系統的商業運作。2008年,他又被西寧剛剛起步的青海春天公司看中,公司為他提供的月薪達到3000元以上。而此時蟲草行業中的同業人員,工資水平不及他的半數。加措選擇了跳槽。 一年后,39歲的加措再次下海。這一次,他和東家青海春天保持了緊密的合作關系,成為了青海春天蟲草供應商中的一員,負責尋找優質蟲草資源。 20萬元已經是這個行業里這一環節的收入“上限”,這標志著加措已經進入蟲草行業的“上流社會”。 但是相對于經濟收入上對冬蟲夏草的依賴程度,當地藏族人對冬蟲夏草的醫療價值的信任程度要小得多。在他們心中,價格僅是蟲草十分之一的麝香占有更重要地位。許多人相信如果一個村子里有一顆麝香,隨著風的作用,整個村莊的人都不會生病。冬蟲夏草對于自小吃牦牛肉、喝不摻任何添加劑的酸奶長大的藏族人,根本沒有作用。他們只是將這身邊的寶藏視為天然的、單純的致富工具。 在玉樹頗有名氣的卓梅藏醫院每天為七八十個病人開出的藥方里,十幾年里從來沒有出現過冬蟲夏草。患有肺病、肝病和腫瘤病的人,他們服用的都是以礦物質和植物為原材料煉制的藏藥藥丸。 而在北京很多中醫院的腫瘤科,冬蟲夏草每天都會出現在那些“有身份”的病人的藥方中。 為了準確到達這些“有身份”病人的手中,蟲草從玉樹開始長征,第一站是800公里外的西寧。這里是全世界最大的的冬蟲夏草集散地,整個城市的空氣里都彌漫著冬蟲夏草的味道,而且已經形成了完備的產業鏈和成熟的造假環境。 三、保險柜 勤奮巷 如果說蟲草采挖被藏族人包攬,那么蟲草交易就是回族人的天下。自古崇尚農耕的漢族人對青藏高原的生態環境有天然的畏懼,很少有漢族人去采挖地收購蟲草。而跟西藏、新疆聯系密切,在青海又為數眾多的回族人熱衷于此。隨著上世紀九十年代蟲草價格的節節攀升,越來越多的回族人開始經營此道。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西寧的勤奮巷由土特產品的集散地逐漸演變成冬蟲夏草一條街。現在,勤奮巷是中國所有蟲草商人的朝圣地。大部分游走在蟲草采挖地的蟲草商人,都以西寧作為中轉站,去勤奮巷轉轉是掌握價格、行情的必修課。 勤奮巷的兩旁被蟲草商鋪擠滿。這些店鋪的面積和掛著粉色熒光燈的發廊店面無異,除了破爛的桌椅,在每個店鋪角落里,清一色的擺放著最醒目也最關鍵的設備—保險柜,里面放著各種產地的蟲草和用來周轉的現金。保險柜的鑰匙一般由老板本人保管,若是合伙開店,保險柜各個小門的鑰匙會分別保管。 這些商鋪有著各種各樣的名字,有的還會有一個粗糙的Logo,更多的是填充在掛牌商鋪的縫隙間、沒有招牌的無名店面。 早上八九點,戴著回族特色白帽子的蟲草商人都匯集在這里,用深淺不一的藍眼珠盯著過往的人,看到誰有成色好的蟲草立刻拉來“揣指頭”。更多的白帽子就拎著裝滿蟲草的塑料袋在街上走,有人要看貨立刻就地展開。 當攤開塑料袋驗貨時,店面老板還要隨時提防街上拿著鐵絲鉤的孩子。這些孩子成群結隊地聚在蟲草堆的外圍,會用自制的鐵絲鉤從人縫里把一根根蟲草鉤走,裝進口袋。 現在,這條不足千米的巷子里,固定店鋪已經有四百多家,租用巷內小旅店做零星蟲草生意者上千人,蟲草年交易量近百噸。每年夏季和春節前的兩個交易旺季,蟲草日交易量能達到一噸多,日交易額近5000萬元。沒有發票,甚至沒有賬本。所有店鋪只是象征性地交一份固定稅額,然后以土特產的名義進行著巨額的交易。 凡是在青海從事蟲草相關生意的,必須要跟這里保持聯系。勤奮巷的價格,決定著全世界冬蟲夏草的價格,而且每天都在變化。 大一點的公司會每天派專人刺探軍情。單打獨斗的炒客經常也會通過朋友了解行情。勤奮巷的每一次大的價格變動都有可能引發整個行業的地震。 2008年,經歷了十年上漲周期,蟲草價格突然急劇下跌,對此,坊間自有一種解釋。據說,一個來自浙江的炒家先是通過中間人在勤奮巷購買了一大批蟲草,然后自己粉墨登場,在勤奮巷的每一個店鋪放言,說內地新成立的高端蟲草公司要進幾十個億的貨,同時他自己先砸下了幾百萬元,以高于市場價的價格大肆收購。這樣的出手令所有店鋪老板信以為真,紛紛不惜血本組織貨源,蟲草價格應聲而漲。而這時,炒家又通過中間人偷偷出貨,早前收購的蟲草以這時的高價位賣出,自己狠賺了一筆后就再也找不見人影。勤奮巷里積壓了大量蟲草,意識到上當后,每個老板都爭相壓價出貨。最低谷時,蟲草的價格比前一年下跌了兩成。 這個傳說的真偽有待考證。但是經過這次價格下跌,蟲草老板們更加小心。面對越來越透明的價格、越來越小的利潤空間,許多人開始動起了歪腦筋。為了保證較低的價格,他們拼命在蟲草重量上做文章,輕則摻水,重則使用鐵粉、鉛粉等重金屬粉,最離譜的是曾經有人發現在勤奮巷購買的蟲草中間被注入了水銀。 “現在,勤奮巷里的蟲草90%都被或多或少地做過手腳。如果買到僅僅是摻了點水的蟲草,已經算是萬幸了。”一位勤奮巷里的業內人士如是說。 從原產地的塑料袋,到勤奮巷的保險柜,能夠獨善其身幸免于難的蟲草已經少之又少。沒有人知道從這里走出去的高檔滋補品還剩下多少營養成分,或者已經產生多大的反作用了。 下一頁:西寧,蟲草店比香煙店還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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