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年來媒體屢次曝光,記者再殺“回馬槍”調查發現 雷州紀家鎮仍是候鳥地獄 廣東省雷州市紀家鎮本是候鳥的天堂。 每年9月到12月,候鳥成群南下于此歇腳,然而它們遭大規模殺戮,葬身口腹。 記者實地調查發現,當地捕殺候鳥成風,白胸苦惡鳥、藍胸田雞、東方角鴞等野生鳥類,大量出現在當地飯館的餐桌上,連國家級保護動物都未能幸免。 11年前 北風起,雁南飛,如今候鳥數量銳減,一些珍稀物種失去蹤跡。 這里,由候鳥天堂變成折翅地獄。 死地 10月17日晨,紀家鎮街頭,野生鳥類在被公開售賣。 五六種野鳥被分隔在不同的籠子里, 十幾只“水雞”(販賣者如此稱謂)蜷縮著。鳥販手中一份野鳥價格清單,單價從十幾元到七八十元不等,它們有著詩意的名字:“打鐵,夢兒,田烏……” 販賣更多是躲在隱秘之處進行。紀家鎮一家商品店的里屋內,記者目擊到十幾個籠子裝滿各類野鳥,被現金交易。一只貓頭鷹的身價是50元。 紀家鎮位于雷州半島西部,是候鳥繁衍、越冬的極佳停歇地,每年數以萬計的候鳥,把紀家鎮當作繼續飛翔的驛站。 中秋過后,紀家鎮不管是田間地頭,還是海灘水塘都布下了天羅地網。豪郎村村民肖越,廣州打工數年,9月份他返回家鄉,加入打鳥隊伍。 記者在村民帶領下看到,一張張嚴絲合縫的捕鳥網豎立在海風中,隨處可見。長達幾十米的捕鳥網,包圍著每一塊田地,成為各類候鳥的“死地”。整個夜晚,村民們守護著屬于自己的那張網,等待易拉罐發出的“喜訊”。 長年的摸索,村民捕鳥堪稱“專業”。肖越說,擴音器放出鳥叫聲音,吸引候鳥落網是最常用的捕鳥手法,“夜晚,樹林處處都是鳥叫聲”,而鳥驚起之后,等待它們的是天羅地網。 這幾個月,紀家鎮鳥多人忙,大街上輕易見到摩托車飛過,上面的人手提著網袋,里面裝著的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貓頭鷹。 中秋過后,紀家鎮街頭十字路口,電線桿上懸掛橫幅:捕殺、銷售各類野生鳥類,依法追究法律責任。 太陽西斜,記者再次途經鎮上的街道,橫幅下面的鳥販挪了挪早上的位置,繼續叫賣。 哀鳴 記者假扮“買鳥人”來到恬神村一農民家中,見到了一只重達近4斤的鷹被握住翅膀,似只母雞老實地縛在“女主人”手中。 金黃眼睛依然銳利,遒勁的翅膀被展開時,它試圖蹬地起飛。10月16日,在低空飛行時,它陷入田間網陣。“480塊一斤,不能再便宜了。”“女主人”摩挲著鷹腹下的美麗花斑。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觀鳥專家告訴記者,這種鷹叫松雀鷹,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 每天清晨,被捕獲的候鳥匯集到紀家鎮酒店和食肆檔口。“吃什么鳥都可以預訂。”一家飯店老板說。 “做一只白面30,白鷺煲湯80。”“白面”是紀家鎮最為常見的野鳥,“每天都殺幾百只,賣得很快”。記者查證得知,“白面”有個冗長的名字——白胸苦惡鳥。 記者冒充食客,與老板熟絡后,他坦承“只要有錢,吃鷹也并非難事。”“大一點的500元一斤,很小的貓頭鷹100塊一只”。見記者興趣盎然,他說“現在就可以聯系賣主”。 記者了解到,紀家鎮十幾家飯店以及大大小小的食肆檔口,均有加工野鳥的生意。而做一只最常見的“白面”也能賺上十幾塊。 “吃鳥這么嚴重,政府不查嗎?” “昨日上面來查了,但我們有消息嘛,提前收拾干凈了。”該店服務員說。她還透露,“有個單位的人,剛買了幾百只鳥干,說要送禮用。” 在紀家鎮菜市場,有人用5塊錢買走了尾巴掛著綠色的一羽翠鳥,在沙啞的哀鳴聲中揚長而去。 而如果在清水溪邊,翠鳥慧黠,靈動,一跳一躍地騰挪在空中…… 習俗 捕鳥顯然已成為當地的風氣。農民捕鳥,餐館收鳥,有人吃鳥,三者之間在當地已形成清晰的產業鏈。然而,隨著候鳥數量的銳減,近兩年來農民此項營收也大不如從前。 “農民一年的土地收入也就是兩三千塊,前些年捕鳥是重要的收入來源。”豪郎村村民肖越說,打鳥越來越難,收入遠遠不如出去打工。幾天下來,他只捕到了一只很小的白胸苦惡鳥,自己煮著吃了。 “但祖祖輩輩形成的習俗,沒辦法改”。他大手一揮,說,連每個村民張網捕鳥的區域,都世代因襲,不能輕易越界。 肖越告訴記者,打鳥充滿快感和樂趣,剛好又是農閑季節,農民的積極性自然高漲。“樹上掛著錢呢,為什么不要。”而當地派出所,也經常下村檢查,但如此大的捕鳥陣仗,法不責眾,“逮著誰就算誰倒霉唄”。 反思 當“千山鳥飛絕” 護鳥,他當了10年“深喉” 誠然,除了捕殺國家級保護動物,捕殺野鳥并非觸犯法律,但有些有識之士卻對此憂心忡忡。 1998年,紀家鎮村民周和一封信《懷念人鳥同樂的好時光》投給《人民日報?華南新聞》曾刊登過的來信,批評對候鳥的大規模殺戮,雷州市政府還專門向《人民日報》做了書面回復,下定決心禁捕。 書面回復表示:“我們要以紀家鎮濫捕濫殺候鳥作為反面教材,加大這方面的工作力度,不遺余力地保護好野生動植物,保護好我市自然環境,使全市每個角落都形成‘愛鳥、護鳥’的風氣。” 隨之,紀家鎮的野鳥市場被政府取締。 近年來,相關報道還是不絕于各級媒體。本報也在2004年就曾報道過此事。 “但每次整治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在鎮某事業單位工作的許愿星告訴記者。 自小學開始,許愿星就不忍看到大量候鳥慘遭捕殺。1999年初中時,他曾寫過一篇很長的讀者來信《救救候鳥》,投稿給廣州一家報紙,“最后只發了一個‘豆腐塊’,并沒有引起重視。” 許愿星說,當收到30塊錢的稿費時,還引起了當地一些人的懷疑,有人罵他是“神經病”。 至今,許愿星已經無法統計出,給媒體到底發出了多少投訴信,但10年來,農民出售候鳥的價格從幾毛一只升到了幾十上百塊。 送禮要送鳥的風氣,在當地一直沒有改變。每到這個季節,政府官員也大量擁入紀家鎮,許愿星對此憤憤不平,“他們助長了這種錯誤的食物觀。” 許愿星還記得那次觸動。2007年10月份一天,他出門買早餐時,看見一只貓頭鷹在路邊被出售。“長了一張猴子臉,眼神充滿靈光。”到今天,他仍在內疚當初為什么不把它買下,“400塊錢,我掏不起。” “飛鳥盡,害蟲狂” 國慶期間,廣州的一群愛鳥人士在紀家鎮組織了一次觀鳥活動,他們用相機記錄下了62種珍貴的野生鳥類,包括白腹鷂這樣的瀕危物種。 他們觀測到,紀家鎮是我國一個非常重要的猛禽過境點,本月16到22日期間,將有大量猛禽從此過境。“這里將成為它們的地獄。”活動組織者是一位觀鳥專家,他告訴記者,對比幾年前,一些珍稀物種已不見蹤跡。 國際鳥類協會一份調查和預測報告表示,在本世紀,將有1200種鳥類從地球上消失,另外有600到900種鳥類也處于瀕臨滅絕的邊緣。 “飛鳥盡,害蟲狂”。生物界有相互關聯的食物鏈,當到了“千山鳥飛絕”時,大自然總有它的報復。 但觀鳥專家也坦承,在當地生活水平低下的情況下,一下子祛除捕鳥陋俗難度很大。 一部《鳥與夢飛翔》的紀錄片,許愿星看了三四遍。“候鳥每遷徙到一個地方,休養身體,補充體力,然后繼續上路,如此周而復始,完成生命中美麗而艱辛的輪回。”許愿星詩意地表達著自己的觀后感。 他說,候鳥的夢想不過是在遷徙和飛翔中尋找一個平靜而溫暖的港灣。 在紀家鎮,每年看到上百萬候鳥遭殺戮,多處投訴,四處碰壁,許愿星也感到了身心俱疲。 “我和鳥的夢想,什么時候能成真?”他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