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第十六章妙齡女思春芳心動西門牛耕田顯威風
   1966年春耕時節,藍臉從陳縣長那兒請回的“護身符”還發揮著作用。所以那時候盡管
有許多人提醒藍臉給西門牛扎上鑷鼻以便于使役,但藍臉置之不理。他堅信他和西門牛之間的關系早已超越了農民與役畜的關系,他們不僅僅是心心相印的朋友,還是攜手并肩、同心協力、堅持單干、反抗集體化的戰友。    藍臉從省城回來后,添了一個失眠的癥候,藍解放經常在睡醒一大覺后,還看到爹和衣坐在炕上,脊梁靠著墻壁,吧嗒吧嗒地吸煙。濃重的煙油子味兒,熏得他有些惡心。藍解放問:
   “爹,您怎么還不睡?”
   “這就睡,”藍臉說,“你好好睡吧,我去給牛加點草。”
   藍解放起來撒尿———他有尿炕的毛病。吳秋香只要一看到迎春把褥子抱出來晾曬,就大聲咋呼著叫她的女兒:互助呀,合作呀,快出來看哪,西屋里解放又在褥子上畫世界地圖啦。于是那兩個黃毛丫頭就跑到褥子前,用木棍指點著褥子上的尿痕:這是亞洲,這是非洲,這是拉丁美洲,這是大西洋,這是印度洋……巨大的恥辱使藍解放恨不得鉆入地中永不出來,也使他恨不得一把火把那褥子燒掉。如果這情景被洪泰岳看見,他就會說:解放爺們,你這褥子,可以蒙在頭上去端鬼子的炮樓,子彈打不透,炸彈皮子崩上也要拐彎!———往日的恥辱不可再提,幸運的是,自從跟著爹鬧了單干之后,尿炕的毛病竟然不治自愈,這也是藍解放擁護單干反對集體的重要原因。
   ———月光如水,驅散了藍解放的睡意,他很想看看黑夜里牛在棚中的情景,它是徹夜不眠呢還是像人一樣睡覺?它睡覺時是臥著呢還是站著?是睜著眼睛呢還是閉著眼睛?藍解放披上棉衣,悄沒聲地溜到院子里。他看到爹藍臉用篩子篩草,刷啦刷啦的聲音傳出來。篩子里的草倒進石槽,隨即響起牛舌卷草的嚓啦聲。藍解放看到了牛明亮的雙眼,聞到了熱乎乎的牛味。他聽到爹藍臉在說:老黑,老黑,明兒個咱就要開犁了。你好好吃,吃飽了有力氣。明天,咱干個漂亮的,讓那些趕社會的人看看,藍臉是天下最棒的農民,藍臉的牛也是天下最棒的牛!牛晃動了一下碩大的頭顱,似乎回應了藍臉的話。藍臉又說,他們讓我給你扎上鑷鼻,放屁!我的牛,就像我的兒子一樣,通人性,我對你好,不把你當牛,當人,人,還有給人扎鑷鼻的嗎?還有人讓我閹了你,更是放屁!我對他們說,回家去把你們的兒子閹了吧!老黑你說我說得對不對?我在你之前養過一頭驢,老黑,那可真是一頭天下第一的好驢,好活,通人性,性子暴烈,如果不是大煉鋼鐵毀了它,它現在肯定還活著。不過話又說回來,那頭驢不走,也就沒有你,我在集市上一眼就看中了你。老黑,我總覺得你是那頭黑驢投胎轉世,咱們兩個有緣分哪!
   藍解放打了一個噴嚏,驚動了藍臉。藍臉慌慌張張地跑出來,仿佛從牛棚里溜出來的一個賊。
   “是你呀,兒子,你怎么站在這里?快回屋睡覺去!”
   “爹,你為什么不睡?”
   藍臉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斗,說:
   “好吧,我也睡。”
   藍解放在迷蒙中,感覺到爹又悄悄地爬起來。他心生狐疑,等爹出了屋子后,藍解放也爬了起來。一進院子就感到月光比方才更加明亮,似乎是一些絲綢般的物體在空中飄動著,潔白,光滑,涼爽,似乎可以一把把地撕扯下來披在身上或是團弄團弄塞到嘴巴里。藍解放往牛棚里看,此時的牛棚變得高大敞亮,沒有一點點暗影,地上的牛糞也如同潔白的饅頭。但爹和牛都不在牛棚里,這讓藍解放大感驚奇。藍解放明明是尾隨著爹出了門,眼瞅著他進了牛棚,怎么轉眼之間就沒了蹤影,不但爹沒了蹤影,連牛也沒了蹤影。(待續)
   
下期期待:藍臉發現爹和牛在操場上操練耕田,宛如進入夢境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