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童大煥
2003年度央視“中國記者風云榜”人物之一、“中國揭黑記者第一人”、“中國身價最高的記者”、中國經濟時報社首席記者王克勤先生,據報道最近境況凄涼:被他的報道送進牢里的人不少已經相繼出獄,他不得不擔心妻子兒女的安全,如果把妻子兒子拉到身邊,則面臨著妻子無工作、兒子在京上學
要高額借讀費的困境,以及,租房大大增加開支的經濟難題;而由于他做的調查性報道往往需要長期的孤軍深入,長時間不發稿,只能拿1200元基本月工資無疑使他的生活陷入困境,甚至連手機費也付不起;而調查經費的拮據等各種困難使他無法繼續進行自己的揭黑行動,只能像困獸一樣守在編輯部里,他說,“這讓我有一種恥辱感”。對于別人,是如何生活得更好的問題,但是對于這樣一個“身價最高的中國記者”,卻是如何才能活下去,怎樣能保證家人安全的問題(2004年11月11日《法制早報》)。
王克勤十年揭黑路,留下了許多轟動一時的新聞作品,其中許多至今還在深刻地影響著社會。但是,毫無疑問,對于這樣一位時代英雄,他把成本和代價留給了自己,卻把好處和收益獻給了別人,獻給了整個社會!這不會是王克勤的本意,也絕不該是社會的應有狀態。王克勤今天的尷尬,不是他自己的尷尬,也不是他所在單位的尷尬,而是社會的尷尬。
從某種意義上說,王克勤的揭黑生涯中,我們每個人都是受益者。但不論是直接受益者還是潛在受益者,人們并沒有義務直接給他捐助,或者直接保證他的安全。但是,其中,卻有最最直接的受益者,從他的報道中獲益匪淺,其中,最為直接的是全國各地的各種紙質媒體、廣播電視和各類網站。他那些聲動一時、名震一方的報道,曾經引起過強烈的社會關注,又有多少紙質媒體、廣播電視和網站通過轉載他的作品而獲得巨大的效益!可是,又有多少家轉載過他作品的單位嚴格按照著作權法給我們的時代英雄支付過稿費?我相信,僅憑他報道的影響力,僅憑他報道被轉載的頻率,不說成為上百萬元幾十萬元身家的富翁或“中產”,至少,王克勤先生也絕不至于落到今天這樣寒磣的地步。
現代傳媒被譽為社會的守望者,守望良知,守望法律,守望正義和真理。然而,很多時候,傳媒所點亮的眼睛和光明并沒有照到自己身上,正所謂“燈下黑”,大量傳媒大量轉載作品而不付稿費即是這種“燈下黑”的表現之一。從這個意義上說,今日王克勤先生的尷尬,是社會(確切地說是各種傳媒)無償占有英雄無償享用英雄的結果,他們只從英雄的身上剜肉,卻沒有自覺地承擔起法律和道義所規定的責任,沒有給英雄增添養料。這是傳媒自身的罪過之一,也是社會的恥辱。
如是,讓我們的王克勤李克勤這些時代英雄走出困境的第一步,就從各類傳媒切實履行起自身應負的法律責任開始!這方面,除了寄望于各傳媒的自我問責自我擔當之外,也寄希望于有能人站出來,高舉法律的武器,替王克勤先生向各類傳媒索債!
傳媒這樣做,是應盡的法律義務,是在給時代英雄們以營養,也是在拯救傳媒自己。聽任時代需要的英雄走向末路,就是我們所有人的末路。
另一方面在計劃經濟時代,各種英雄模范人物通常是由政府來實施表彰和保障措施的,其后顧之憂也通常由政府一攬子解決。這是與計劃經濟相適應的一種方式。但是,時代的車輪進入市場經濟、有限責任政府和法治社會,光靠政府的力量就遠遠不夠。在市場經濟和法治社會,政府仍然可以在有限的范圍內表彰先進和英雄模范,但已經不可能包攬一切。一方面,政府逐漸由無限政府向有限政府轉變,不可能再像以往一樣一攬子解決英雄模范人物的一切問題;另一方面,過去那種“蔭及子孫”式的解決英雄人物一切后顧之憂,包括安頓好其妻子兒女工作、上學等一切問題的做法,固然高效,但未必是最好的資源配置方式,同時也不太符合現代社會的法治和市場自主配置資源原則。
因此,在很多時候,一個優秀記者需要來自社會大眾的直接滋養。這樣的滋養是有深厚的社會基礎的:人們迫切需要真相,需要知道身邊的危險,需要知道危險來自何方。而轉型時期的揭黑記者亦即從事調查性報道的專業記者,正是這樣的探路者。
現在的問題是,需要有人來“經營”這樣的時代英雄,從而實現民眾滋養英雄和英雄給民眾以真相的資源互換。王克勤先生無論是揭露蘭州證券黑幕、直接將168個黑惡分子送進監獄的驚心動魄之作,還是《北京出租車業壟斷黑幕》等,都有非凡的市場價值。其提著腦袋寫下的泣血錐心之作,被各種媒體抄、載得滿天飛,卻沒有人幫助他做成單行本,在打擊盜版和無授權轉載的同時,實現其應有的市場和經濟價值。曾有黑社會頭目揚言500萬元買他的人頭,王因此被譽為當代中國“身價”最高的記者,可他能夠實際實現的經濟價值卻近乎為零!這是多么大的悲哀。
在我眼里,《中國經濟時報》是今日中國最值得尊敬的報紙之一,他們的采編人員,始終在報酬比較低的情況下堅持理想,以公共事務和公共利益為己任,且于2001年12月底,王克勤被開除、被黑社會500萬元收買人頭的最艱難時刻,一紙調令使王克勤成了它的高級記者。
但是,一如所有的精英報紙面臨的悖論和困境一樣,中國經濟時報也面臨同樣的悖論和困境:報紙的發行量、經濟效益和報紙影響力不成正比,甚至成反比!這使它在培養和保護精英記者精英編輯的道路上舉步維艱。它也和王克勤本人一樣面對悖論:為社會所作的貢獻,遠遠大于社會給他們的回報。而他們所要承擔的風險,卻遠大于社會的一般人、一般媒體。
王克勤這樣的優秀記者絕對是社會國寶級的稀有動物,由《中國經濟時報》一家媒體獨立承擔其成本和風險,顯然是不公平、不合理的。社會應該攜起手來,共同保護、培養類似的“珍稀動物”。
編輯 張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