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兆致,作為中國男子花劍隊的幾朝元老,在雅典,在他擊劍生涯的最后一戰(zhàn)中,他的金牌遭到了敵意和偏見的打劫。這的確是個遺憾,是的,他沒有贏得一枚奧運金牌,不過
在另一個領域,他獲得了自己的冠軍,他的獎品——一個溫暖的家和一個可愛的女兒——比100枚奧運金牌都珍貴得多。
有時候,贏得全世界其實可以非常容易
9月廣州正午的太陽依然灼熱,在主動幫記者接好攝影器材后,被陽光擠壓出的汗水已經浸濕了董兆致的上衣。拍攝地點就在董兆致住宅那棟9層樓房的天臺上,不過這時,天臺上沒有電影里那種詩意的月光,只有不遠處廣深鐵路上的高速火車隔時呼嘯而過,酣暢并且惡意地展示著它的音量。
就在記者和董兆致商量拍攝角度和概念的時候,于瑞玲——也可以稱她為董夫人——也來到天臺上,這位初為人母的農家女子靜靜地搬了把椅子坐在角落里,猛烈的陽光使她得微微瞇上雙眼,不過這些顯然沒有讓她有任何不快,她的眼光始終停留在不遠處的丈夫身上。
董兆致的家在天河區(qū)棠下荷光路的一個住宅小區(qū),他家在最頂層,沒有電梯,9層樓,上下往返一趟需要十來分鐘。“就當鍛煉身體了。”就在記者氣喘吁吁走進董家大門的時候,于瑞玲就如此開導記者,實際上,在于瑞玲懷胎十月的整個過程,她都一直靠兩條腿爬上爬下。
這套房子不算小,三房一廳,100多平米,陽臺被分了一半當廚房用。“這套房子我總共只花了15萬元,因為是農民的宅基地上建的,所以很便宜,四年前買的,當時是毛胚房,買了房子后還沒錢裝修,就擱在那里,直到九運會后發(fā)了幾萬元獎金才裝修完。”董兆致說。
家里的裝修和家具與豪華無關,但非常整潔。最吸引人的是客廳里的一個水族玻璃箱,幾條熱帶魚在里面快活游弋著,據(jù)說這個水族箱是精明的董兆致找人訂做的,只花了幾百元。客廳墻壁上掛著四張巨幅合影照,是黨和國家領導人在會見奧運、亞運代表團的合影,董兆致當然也在其中。他指著一張2000年悉尼奧運會中國代表團的合影,頗有點自豪地說:“看見沒有,第三排中央的就是我,和胡錦濤同志只隔一個人。”
客廳里最貴重的財產大概要數(shù)那套音響,“兩萬多元,我們花了兩年時間才攢下錢買的。”在董兆致的財產清單里,比這套音響更貴的是停在樓下的那臺長安之星面包車,“四年前悉尼奧運會后用獎金買的,車和牌照一起花了8萬元。”
作為兩屆奧運亞軍,董兆致的月收入只有3000元左右,妻子也只有1000多一點,這種家庭收入在廣州算不上富裕,不過用董兆致的話說,“錢只是暫時的,人才是永恒的。”他甚至給自己出了一個選擇題:A,有錢;B,妻子心地好,他的選擇很簡單,“對我來說,老婆只要人好我就滿足了。”
這個選擇題沒有標準答案,只在于個人怎樣去看待。董兆致給出了他的答案,就像四年前在悉尼,他放棄了攻擊受傷的對手一樣,他永遠為當時自己的那個選擇慶幸,以及驕傲。
1993年,剛剛高中畢業(yè)的于瑞玲從山東來廣州打工,當時月收入不到500元,每個月還得給家里寄300元,她的困窘是可想而知的,但孝順的于瑞玲每年春節(jié)還會把父母接到廣州住一二個月。1998年于瑞玲結識了董兆致,剛開始交往時,所有親戚朋友都勸董兆致說:“你是名人,她只是打工妹,不合適啊。”但固執(zhí)的董兆致認為她就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另一半。“人不能忘本,我以前也是石牌村的農民。不能因為身份地位改變后就忘本。能在廣州找到這么好的女孩,真的很難。在廣州,有幾個女孩不泡吧?不四處逛街買衣服化妝品?”
也許一件小事就能讓今天的董兆致為當初的選擇慶幸不已,今年3月,于瑞玲和同事買了點冬蟲草,但當時已有身孕的她舍不得煲湯喝。同事問她:“我都這東西的做法已經告訴你了,怎么還不做了吃呢?她回答說:“我要等我老公回來后一起喝。”這件事她從來沒有向丈夫提過,等董兆致從雅典回來后聽她同時談起此事后,“當時真的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董兆致喃喃重復著“我要等我老公回來后一起喝”這句話,眼睛里有些亮晶晶的東西在打轉。
兩個彼此賞識的人在去年12月完成了婚禮,他們婚姻最大的考驗似乎來自距離。從去年3月到今年8月奧運結束,董兆致一直在北京訓練比賽,甚至在結婚后第三天,董兆致就得打點行裝趕赴北京后,“結婚到現(xiàn)在,回來過兩次,一次呆了四天,另一次是實在沒辦法了,瑞玲懷孩子六個月時,跟隊里請了三天假,找保姆照顧她。”董兆致不勝唏噓地低下頭。
電話成為漫長分離的惟一交流方式,每天都要熱線半個小時以上,“他買電話卡一買就是一打。我們的不少收入都貢獻給中國電信了。”于瑞玲說,直到現(xiàn)在,他們還保存那段時間里的電話卡,就擱在書房里,一大堆,“給將來留給回憶吧。”
直到今年5月于瑞玲的母親到廣州照顧她之前,有孕在身的她都得一個人完成上班、買菜、煮飯等瑣事,上班地還挺遠,董兆致?lián)乃踩蛔屗卉嚿习啵f搭的士。不塞車的話,每天要近40元的的士費。“那段時間,我每個月的工資都給了出租汽車公司了,而他的工資大部分都給電信了,存不下錢。”
于瑞玲永遠都會為有這樣一個丈夫而驕傲,這與擊劍無關,與名氣無關,與金牌無關。無論丈夫在外面多么威風八面,走進這個家門,他都是一個普通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
“為什么會嫁給他?我就跟你說一件事吧。我們走在街上時,兆致會走在靠馬路那邊,讓我走靠人行道這邊。這讓你感到一種特實在的安全感,特溫暖。這可能是件非常小的事,但很多男人就是做不到,讓人覺得你一有威脅時,他就會過來保護你。”
于瑞玲甚至會以丈夫的這個標準,為一些朋友找男友作參考。“在談戀愛的女孩子問我,我就只問她們一件事:過馬路時,他會不會拉著你?”走在大街上,董兆致永遠會走在前面,再拖住妻子的手,不讓她和路人碰撞,那種感覺就是于瑞玲覺得最幸福的時刻。
這不是一對浪漫的夫妻,生日、圣誕、情人節(jié),他們幾乎跟平常日子過得毫無分別。惟一的浪漫是在結婚時拍婚紗照,董兆致問妻子是租婚紗還是買一套,于瑞玲覺得結婚一輩子就一次,不想用別人用過的婚紗,他就買了套美麗的婚紗,并且還買了支金手鐲給她。“小事他不管,大事不糊涂。兆致就是這樣的,他不會讓你在將來回憶時留下任何遺憾。”于瑞玲臉上寫滿了驕傲。
采訪中,董兆致的岳母做好了午飯,邀請記者和他們家人一起吃。冬瓜排骨湯、白菜炒肉、燒雞和番茄炒雞蛋,很豐盛的樣子,湯的味道相當不錯,于瑞玲夾了一大塊排骨到董兆致碗里,他卻又夾回給她,并說:“你正在坐月子,需要補身子,你吃吧。”就在兩人爭執(zhí)不下時,岳母又從鍋里找到了另一塊排骨,一個一塊,這才平息了這場紛爭。
董驊嬋的出世改變了這個家庭的重心結構,董兆致承認,在女兒來到這個世界之后,他發(fā)現(xiàn)原來一些很追求的東西現(xiàn)在慢慢變得沒那么重要了。或者說,他知道自己究竟需要什么了。
2004年8月7日也許是董兆致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他們家又多了一個生命。這一天,他正在飛往雅典的旅途上,而一天后,他和所有中國運動員一起進駐奧運村。而半個月后,他和其他三名隊友在雅典遭到了懷揣著惡意和偏見裁判的打劫。極度失望的董兆致回到了家里,終于看到了女兒熟睡的臉,那一刻,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上不僅僅只有擊劍和金牌。
“他一進家門,就直奔女兒的嬰兒車,滿臉漲得通紅,眼珠子就像要瞪出來了似的。”于瑞玲依然清晰地記得丈夫第一次看到女兒時的情形,“看他激動成這樣,我當時都有點怕了。”董兆致圍著嬰兒車不停地兜著圈子,眼光死活不肯離開女兒片刻。他搓了搓手,似乎想把女兒抱起來,但始終不敢伸出手去,他只能喃喃自語地重復兩句話:“這就是我女兒啊,多漂亮可愛啊。”
“虧欠!”董兆致在談及自己對女兒以及這個家庭的最大感覺時總結的兩個字。“以前留在家里的時間實在是少的可憐,感覺對這個家就像一點忙都沒幫上似的。”現(xiàn)在的董兆致幾乎很少和朋友出去吃飯,能推掉的應酬全部推掉,一天到晚就圍在女兒身邊,甚至給自己發(fā)展了一個業(yè)余愛好:拍照,當然,只拍女兒。每天早上一起床,還沒洗臉,他就拿著相機對著女兒狂拍一通,然后就推著嬰兒車在家里走來走去。一切有關女兒的家務事,董兆致也要搶著做,只是這些工作對他來說,顯然比拿著一柄劍業(yè)余,他總是手忙腳亂地給女兒換尿片,而在于瑞玲看來,這種笨手笨腳的方式對女兒實在過于危險,立刻阻止他的行動,親自上陣。
其實在奧運會期間,小孩出生一個星期,臍帶很緊,纏脖子一周,但于瑞玲沒敢告訴他。生下來后,孩子有點黃膽,經常哭,也沒告訴他。“這些都是我回家后才知道的,”望著身邊熟睡的女兒,董兆致說,“看著女兒那張臉,你就會在心里想,好像一切都可以為她去付出似的。”
平時在家門外抽煙的董兆致這時候似乎很想點上一支煙,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在嘴邊摩擦了兩下,然后彎下腰,在女兒臉蛋上輕輕一吻。 (記者李志剛
攝影仇敏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