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驚現“賣身帖”———只要價錢合適,殺人放火也行。
如今,網婚、網戀已不算什么新聞,頂多是“在趕‘數字化’的時髦”。但倘若加上一點“賣身”的噱頭,就儼然成了“電子商務”。
9月19日,記者偶然在某著名網站的“熱銷商品”中發現了一條這樣的信息:“商品名
稱:賣身男子21歲;商品性質:銷售;詳細信息:大學生男,身體健康,五官端正,出租、出賣身體,不誠者勿擾!”一時間,引來許多網民的關注,詢問甚至責罵之聲紛至沓來。在網上相對自由的言論空間里,這是否又是一個喜歡“嘩眾取寵”的家伙在惡作劇?如果此人真的是一名象牙塔里的大學生,為什么如此自甘墮落放棄尊嚴、作賤自己?“賣身”背后,他是否有著難言之隱?
帶著種種疑慮和猜測,記者撥打了“賣身男子”留下的手機號碼。電話那端,一個舒緩的聲音反復強調著:“我就是活著沒意思,我是個窩囊廢,干啥啥不行,賣了自己,看我到底值多少錢,只要價錢合適,讓我殺人放火也行!”
20日晚6時,在哈爾濱市南崗區一家茶社里,與“賣身男子”如約見面后,讓記者驚詫的事情也越來越多……
1.75米左右的身高,一身耐克運動裝,一款高檔手機,一張普通但白皙的臉,學生氣十足,一雙不大但很憂郁的眼睛。他,很難與記者先前所有的猜測相吻合!但那張印有“哈市某高校”的學生證上,赫然粘貼著這張同樣憂郁的面孔,只不過,在出生日期一欄上,記錄的是“1985年4月17日”。他叫劉濤,只有19歲!21日,記者經過與該校核對,證實劉濤是該校計算機系二年級學生,并且出生在一個大富之家!聞聽劉濤的出格越軌之舉,輔導員老師瞠目結舌。
“我就是想讓別人注意我,想讓父母傷心,誰讓他們把我養成一個廢人!”隨著采訪的深入,一個特殊家庭環境下長大的男孩,在成長過程中所遭遇的困惑、彷徨以及期望用極端方式控訴家庭教育的心路歷程引起了記者的關注。
“小時候,連我上廁所都有人幫忙。上小學的第一天,因為在教室里找不到阿姨,我干脆尿在褲子里。”
劉濤說,從出生那天起,他的成長歷程就進入父母已經編好并設定的“程序”里。
“我父母都是生意人,以前代理醫療器材,后來搞房地產,從早到晚忙個不停。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把我扔給了姥姥,一起去南方發展事業,一年當中也見不了幾次面。從我記事起,我們家就有保姆照顧我和姥姥的飲食起居,姥姥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打牌。我自己的房間,可能比一般家庭的房子還要大,里面有我想要的書籍、玩具和各種各樣的食品。平時不論我弄得多亂,保姆都會及時幫我整理好。當然,我每天的一切行為一直在父母的掌控中,因為盡職盡責的保姆會隨時用父母給配的手機向他們報告。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流星花園》,可以這么說,我生活的環境跟F4相似極了。”劉濤說,雖然擁有衣食無憂的生活,可他卻沒有一個快樂的童年。
“父母跟別人非常隨和,可對我一向霸道,他們不允許我出屋,說怕被車撞到;不讓我和樓下住平房的幾個小朋友玩,說他們的父母都是工人,沒文化,孩子太野;我沒上過幼兒園,因為母親認為老師的水平不高。直到上小學之前,我一直呆在家里,自己和自己玩,和父母高薪請來的家庭教師學字、唱歌。上小學后,父親的專車每天像籠子一樣緊緊地把我關在里面穿梭在學校和家之間,我只能透過車窗羨慕地看著同學們在上學的路上快樂地蹦蹦跳跳……我上課時,保姆就在校門口等著,手里拿著飲料和水果,我非常討厭她,討厭她課間總來給我送吃的。記得第一天上課時,我想上廁所卻不愿向老師請假,我大聲地喊保姆阿姨,老師批評了我,我一邊大哭一邊干脆把尿撒在了褲子里……回家后,父母沒有說我一句,卻非常生氣地把保姆給辭退了……”
“每隔兩天,保姆會把洗過的內衣、內褲送到學校。上了大學,我成了同學眼中的‘低能兒’!”
“我從小學至中學,念的都是最好的學校,只要我不喜歡,父母會想盡辦法幫我辦轉學。曾有一年我轉了3次學,最后竟然又轉回了原來的學校,我轉到哪兒,父母就在哪兒買房子。在學校里,我是一個很特殊很另類的學生,別的學生中午買盒飯吃,我在附近最好的飯店常年訂餐,他們一頓3元錢,我吃一頓甚至上百元……”劉濤說,沉沒在父母沒有節制的溺愛中,自己離同學越來越遠。父親曾對他說過:“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就應該過著與眾不同的生活,只要你學習好,將來一定能出人頭地。”
“上了大學后,所有的同學都感到很奇怪,為什么總有一個女人每隔兩天就到寢室將我的臟衣服收走,連內衣內褲都包括。后來,他們才知道那是我家的保姆,如果沒有人侍候,我什么都不會做。我不愿自己打飯,不會洗衣服,我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笑話我,甚至有些女同學背后都說我是‘低能兒’。”輔導員還對劉濤的不諳人事記憶猶新:“在學生中,劉濤仿佛是稀有動物,極不合群,與人交往的方式僅僅是一句話———‘你好’,或者一個動作———握手。禮儀常識他知之甚少,他很少主動和人打招呼,甚至幾乎沒有這方面的概念。”家住雙城市農村、和劉濤同寢室的趙平這樣描述劉濤:“他就像一個舊社會的少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生活自理能力極差,也不懂得關心和尊重別人。”“每天中午回來,不管別人是否在休息,他經常就‘砰、砰’地敲門,有時還踢兩腳。我們去開門了,他一句話不說,就朝自己的床鋪直奔。剛上大一時,對于這位比自己小幾歲的弟弟,我們都喜歡逗他,叫他一起出去打球、游泳,但他母親并不樂意兒子有這樣的‘危險’活動,更擔心因此影響兒子的學習。對于這樣嬌嫩的寶貝,我們后來很少接近。”為此,老師曾多次找他談話,劉濤也漸漸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欠妥,但真正讓他徹底改變習慣了的一切,卻著實很難。直到今年年初,他暗戀上了一個女孩。
“在學校的一些大型活動上總能看到她的身影,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對她產生了好感,可我不敢向她表白,覺得她會看不起自己。”劉濤說,是那個女孩讓他忽然清醒起來,“父母什么都給我準備好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他決定擺脫父母的陰影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當家教被辭退,推銷鮮花被騙得血本無歸。我真的是一個廢物!賣身,只為找到自己的‘位置’。”
“今年4月,我瞞著父母,偷偷地學著別人去做家教。誰知,第一天就被父親的一個朋友發現。當晚,父親來到學校狠狠地罵了我一頓,說我讓他臉面無存,走時扔給我2000元錢。他不知道,我要的不是錢。過了幾天,我又偷偷去了,站了幾天后終于被一個30多歲的男子聘用,教他9歲的兒子數學。雖說一小時只有10元錢,可我卻欣喜若狂,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全班同學。誰料想,干了三天,就因為沒有耐心,跟人家發脾氣而被辭退。”劉濤說,這次打工失敗后,他非常沮喪,整整一天沒吃沒喝。今年6月的一天,他看到街上到處貼著“送鮮花”的招聘啟事,于是又去應聘,沒想到非常順利,只不過,對方要求他留下600元錢做服裝抵押金,劉濤不假思索地交了錢。可兩天后,這家公司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兩次受挫,我對自己徹底絕望,我第一次覺得離開了父母,自己是多么的可憐和無助。除了上課,我每天把自己關在宿舍里,不愿見同學。一天,同寢室的二哥和我開了一句玩笑,說要教我學做飯,不然將來結婚了肯定得餓死媳婦,這話再次刺痛了我。一天傍晚,我坐在校門口發呆時,突然看到了我暗戀的那個女生,她看都沒看我一眼,就從我身邊匆匆走過,我的心徹底涼了,她一定看不起我,在笑我沒出息……回到家后,我想對父母大發脾氣,可他們都出差一個多月了,于是,在保姆的尖叫聲中,我砸爛了父親心愛的魚缸……”劉濤說,“在苦悶了整整兩個多月后,9月19日,坐在家里電腦前的我,大腦一片空白之際,在網上鬼使神差地發了那個‘帖子’,就是要作賤自己,挖苦自己,看看自己到底值多少錢,離開父母還能不能活!沒有自尊,也沒了壓力,活著就輕松了。”
然而,讓劉濤始料不及的是,一張虛擬世界的“賣身帖”,雖說沒能給他帶來期待的“買家”,但在人們或關切或譏諷的電話中,他卻突然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快感。“挖苦也好,罵也好,畢竟有人開始注意我了。”
經過劉濤的同意,記者通過電話采訪到了他遠在上海的父母。劉濤的父母在聽說兒子發布“賣身廣告”后吃驚得立刻摔下電話,直奔電腦,當他們看到兒子那條信息的時候,竟放聲大哭。“這些年,我們夫婦倆疲于奔命就是為了他,我們為他精心安排了一切,學習和未來的全部生活。從小學到中學再到大學,我們小心地為他選擇優秀的老師、出名的家教,只盼他能有個好的成績。大學畢業后,他用不著找工作,可以直接到自家的公司,幾年后從我們手里接過全部的生意……可他為什么這么做?為什么這樣作賤自己,傷害我們……”采訪中,記者了解到,劉濤父母在哈爾濱市擁有多家實體,家資數千萬元,在商界非常有名氣。然而,在商海縱橫馳騁的他們,面對心里異常苦悶的兒子卻一時束手無策,痛苦難當……至截稿時,記者了解到,劉濤的父母已從上海急匆匆地返回哈市,但劉濤卻一直呆在學校里拒絕和他們見面。在和記者通話時,劉濤依舊重復著那句話:“我就是要他們傷心,誰讓他們把我養成廢物!”中秋節就要到了,可他沒有回家和父母團圓的打算。對于“網上賣身”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并不是頭腦一熱,更不是為了炒作……
心理專家:安樂窩養出“低能兒”。
哈爾濱市第一專科醫院的張聰沛教授說,在劉濤事件中,其父母無疑扮演了一個教育上“罪魁禍首”的角色。家庭本是培養孩子的地方,但培育的目的不是把孩子留在家里,而是為了把孩子送到社會上去。而劉濤的父母卻利用家里優越的條件,把孩子塑造成一個離不開家的人。于是,兒子就成了溫室中的弱苗,經不起任何風雨。當然,家庭應該是個避風港,這對未成年人是必要的。但“家庭溫室”的溫度不宜過高,而且溫度要隨著孩子年齡的增長而逐漸下調,否則孩子永遠長不大。劉濤的父母恰恰缺乏這種調溫的能力,他們感情用事,兒子做事怎能理智?除此之外,他們“為兒子包辦一切”的心態造成了劉濤的畸形發展。他們像挖掘機一般沒日沒夜地挖掘著劉濤的潛力,他們把兒子當成自己的“私有財產”和“光宗耀祖”的工具,習慣于支配孩子的一切,當孩子應當獨立地選擇未來的時候,父母們仍然不能放棄為他安排一切,結果適得其反,兒子非但不愿在其設計好的人生路上走下去,反而造成自身能力上的欠缺和人格上的扭曲,當其必須走進社會,與各色人等打交道時,他顯得是那么孤立無助,什么人際交往、理解溝通,這些最基本的生存技能,他全無概念。別人眼中的“怪人”形象,促使他的“社會人”意識的覺醒,但這種覺醒是建立在多年被壓抑、扭曲的心理上的,在一個小小的刺激面前往往會表現出一個翻天覆地的情感反差,做出讓人震驚之舉。
糾正劉濤的這種錯誤取向,他的父母要首先打碎他們為其精心編織的“鐵籠”,盡快讓劉濤融入群體,在群體中自立、自強;劉濤本人也應改變短期的價值觀,要知道“報復”于己于人有害無益,認識自己、改變自己,才會使自己成為一個正常的人,一個對社會有意義的人。(注:文中劉濤為化名)
實習生周玥君 見習記者鄒慧穎 本報記者李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