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網山東頻道濟南8月11日電
國企蠹蟲的"最后瘋狂"
今年以來,齊魯石化公司兩任董事長先后"落馬"。而在此之前或同時,近兩年共有20多名干部及職工被查處。專家認為,此案是一群國企蠹蟲的"最后瘋狂",在國企改革進行到最后攻堅階段
之際,尤為發人深省。
"前腐后繼":高管層干部紛紛落馬
據了解,今年1月,前任(1998年至2002年)齊魯石化公司董事長的王延康因貪污受賄被開除黨籍、撤銷行政職務;隨后不久,繼任董事長張深也因經濟犯罪被中石化紀委查處,目前已經移交山東省檢察院立案偵查。
從2002年以來,已先后有齊魯石化股份公司總經理侯錫明等10名處級干部因經濟犯罪受到處理,其中3人被開除黨籍、解除勞動合同,5人逮捕在押,2人仍在調查審理階段。另外,據了解,已被法院判處的企業一般干部、普通職工經濟犯罪案件達24起。這種大面積的腐敗犯罪,在齊魯石化20多年的歷史上從未有過,在中石化系統也是僅有的一例。
據齊魯石化紀委介紹,王延康、張深、侯錫明等案件都由中石化紀檢組監察局直接查處,中石化辦案人員從2002年8月份進駐,一直到今年5月底才離開,現在仍在繼續調查、取證。記者電話采訪中石化紀檢組監察局希望了解有關情況,有關同志以案件正在辦理為由,拒絕對記者提供相關信息。
齊魯石化高層的腐敗從侯錫明案就可見一斑。據職工反映,侯錫明上任齊魯石化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時已經56歲,按說已經不符合提拔條件,但因與時任董事長王延康個人關系密切,仍被重用。結果,侯錫明上任后被查明貪污職工福利節余款、工程節余款28萬元,受賄77萬元,挪用公款197萬余元。據法院一審查明,侯錫明給一位個體老板安排工程,一次就收受5萬元;同樣的產品,朋友購買不僅保證優先供應,可以降價讓利,而且還可作為殘次品處理;朋友來推銷牛絨衫、廚房用不銹鋼刀具,侯錫明都用公款"埋單",既給職工發了福利,自己也撈得不少好處。可以說,大到企業工程發包、小到車輛定點維修,都成為侯錫明撈取個人私利的機會。目前,淄博市中級法院一審判決其有期徒刑17年。
"上下潰爛":普通職工腐敗也驚人
除社會影響極大的齊魯石化高層腐敗案以外,記者從淄博市中級人民法院了解到,這兩年,僅法院做出判決的處、科級干部及普通工人經濟犯罪案件就有24起。這些案件顯示,齊魯石化的腐敗從高層一直波及到一線工人。一些無職無權的普通工人也加入到腐敗的"行列",而且"腐敗"的手段是更加明目張膽的盜竊。
勝利煉油廠液化氣罐區操作工李波,在3年時間里用切斷流量計的手段,為當地液化氣站偷送液化氣610噸,受賄金額達42萬元。橡膠廠一名技術員利用負責安裝調試、維修儀表的便利,偷出企業機器儀表,轉手賣給公司內部企業第二化肥廠,自己獲利3萬多元。第二化肥廠的楊保利等4個技術人員和工人,一次就合伙盜竊了價值29萬余元的40多噸辛醇。他們把兩車辛醇堂而皇之地運出廠門,但直到作案人自首時才被發現。氯堿廠儀表車間需要10套調節閥,負責進貨、驗貨的車間設備主任與計劃員一起,竟然用低價的美國貨冒充日本貨,非法牟利70余萬元。
記者仔細翻閱案件卷宗發現,從集團銷售部科長、下屬企業總經濟師,到部分企業的計劃員、采購員、技術員,貪污受賄現象大面積存在。這些被查處的案件之中,多數是互相牽連的串案、窩案,犯罪人或是直接上下級關系,或是同事、同學、朋友關系。從涉及的單位和部門看,凡是重要的生產企業和關鍵崗位幾乎無所不及。
"非典型"性里的典型性
據淄博市臨淄區檢察院有關人士分析,齊魯石化大面積腐敗案的暴露,主要來自兩個渠道:一是從普通干部職工案件和與齊魯石化有業務聯系的私營企業主案件中牽出高層腐敗案件,二是從職工舉報中直接查處案件。這些案件涉及的量大、面廣、從高層到普通職工相貫通,在近幾年地方國企腐敗案件呈下降趨勢的情況下,這是"很不典型"的一種現象。
但這位負責辦案的檢察官認為,"非典型性"里也昭示出一種驚人的"典型性"。從全國來講,地市、縣一級的國有企業,經過近五六年的改革,大多數已經徹底改制,國有資產"退"得差不多了。而像齊魯石化這樣的中央直屬大型國有企業,屬于改革最慢的一塊。資產規模大、職工人數多,是其改革難度大的主要原因。因此,這些大型國企是目前國有企業改革的最后"堡壘"。部分私營企業看到"堡壘"內部已經暴露出來的可乘之隙,便把"尋租之手"伸向他們。而這些國企里的部分領導者和管理人員,一方面對于國企改革的前景"看破",一方面與地方民營企業主相比產生巨大心理落差。兩種因素相結合,使一部分人把最后的改革階段視為"最后的腐敗機會",陷入最后的"腐敗瘋狂"。
山東省社科院經濟研究所所長張衛國說,國家審計、紀檢、檢察部門應本著對國有資產負責的態度,把中央直屬和省屬的大型國企列為腐敗風險重點監管區域。為防止"最后的瘋狂"帶來過大的損失,應主動出擊,從查處這些企業的腐敗案件入手推進企業改革的深化,不能再讓腐敗者繼續呆在改革領導者的位置上。
本是"三碗飯" 攪成"一鍋粥"
齊魯石化公司近兩年集中爆發的腐敗案件,在干部職工中引起強烈震動。部分干部職工和有關專家認為,從管理體制和經營機制的角度來審視、反思,齊魯石化公司本是"三碗飯"卻硬是攪成"一鍋粥",這從一個側面暴露了國有大企業的"改革滯后綜合癥"。
一些干部職工反映,腐敗案背后凸顯了齊魯石化公司的種種弊端:
一是管理體制比較混亂。一位中層干部說,外人對齊魯石化首先從稱謂上就搞不清楚,其實齊魯石化公司現在已是一個虛擬化的總稱。2000年,齊魯石化一分為三:一是齊魯石化股份有限公司,是中石化的子公司,在滬市A股上市;二是中石化齊魯分公司,是中石化的分公司,同中石化一起B股上市;三是中國石化集團齊魯石油化工公司,稱存續公司。由于資產分上市、存續兩部分,這中間就有個協調問題,便成立了一個協調委員會,由存續及上市公司的經理、書記4人組成。主要協調物料互供、電氣平衡、價格等問題。
從資產質量分析,子公司全為優良資產,分公司有一部分是包袱,存續公司則主要是包袱。由于牽涉到利益平衡,客觀存在著物料互供關系,三家公司的財務、物流等實際上并沒有分開、也難以分開。比如子公司董事長一般兼任存續公司董事長和分公司經理。三家公司既是一個鍋里吃飯的關系,又是一鍋粥難以理清的關系。這種混亂狀況,使得財務管理、經營管理上漏洞百出。小金庫、賬外賬管不住,內部審計純粹流于形式。有的公司和工廠,經理、財務人員互相勾結,沆瀣一氣。侯錫明的貪污和受賄,多數是與財務科長岳忠民一起干的。
二是計劃經濟色彩濃厚,責權利關系失衡。橡膠廠、煉油廠一些中層干部反映,中石化高度集權,統得過死。大宗物品的采購、主要產品的銷售、投資項目的確定,集中于中石化集團。2002年上半年齊魯石化上市子公司發生巨額虧損,便與中石化公司進口了一批高價油相關。而對應于中石化集團,齊魯石化公司的供、銷權再次集中,采購供應、銷售集中于齊魯石化公司的供應公司和銷運部。這樣,齊魯石化公司的工廠等二級單位便成了單純的生產車間。子公司本是獨立法人,但有名無實。全部產品都由銷運部負責銷售,原料采購由供應公司負責。辦理每一項供銷活動,都要經過層層審批、蓋章、辦手續。
這種計劃經濟的模式,導致的是效率低,工廠無積極性。廠里急用的原材料,要先報供應公司,匯總后,再派人采購,價格又高,質量也無保證,有時甚至連型號都不對。煉油廠一位干部說,企業要投資上項目,層層審批至少要半年時間,等到工程上馬至少要一年多,項目開工之時往往錯過了市場時機。橡膠廠有職工介紹說,廠里用的碳四原料,廠里自己買,每噸就能節約800元。僅此一項,就可看出大企業降低成本的空間有多大了。記者采訪了解的一些廠長,均要求給予工廠以銷售權、采購權。
三是干部人事制度行政化。齊魯石化股份有限公司一位基層干部說,公司沒有引入民主機制和競爭機制。在選人用人方面,少數人說了算。一些職工反映,企業內買官賣官之風盛行,裙帶關系、地緣關系、同學關系等起著重要作用。像侯錫明,任命為齊魯石化股份有限公司經理時,已經56歲。能力不行、年齡又大,當上市公司的老總顯然已不適宜,但因為與王延康是同學、私交甚深,還是得以重用。人事權集中在齊魯石化公司幾個人手中,甚至廠長對廠內的科長人選都說了不算。不少干部早就出了問題,仍然帶病提拔上崗。
四是分配制度不合理。煉油廠黨委副書記孫啟偉說,齊魯石化公司職工年人均收入1.8萬元,在中石化系統是最低的。去年剛剛提了工資,現在是廠長每月工資2200元,副廠長每月2020元,一線工人是1300元左右。待遇較低必然帶來人才的流失,目前齊魯石化的人才流失率已達50%。而當地的中軒酒廠,中層干部年薪也達10萬元,像濟南鋼鐵集團,中層年薪達20多萬元。
山東省國資局經濟專家李江寧認為,齊魯石化大面積腐敗,暴露的是"大國企改革滯后綜合癥"。首先,中石化委托代理鏈條太長,管理層次太多,使齊魯石化管理體制呈現自我矛盾的狀態。一方面,是獨立性差,齊魯石化類似于政府的一個基層單位,主要領導均是上級任命,上面權力過于集中;另一方面,它又天高皇帝遠,事實上中石化不可能全部管得過來,管得到位,使齊魯石化公司及其下面環節管理"失控"。特別是在企業改革過程中,原來的齊魯石化一分為三后,應當將人財物按現代企業制度的規范明晰分開。其次,企業干部制度一仍其舊。行政化的任命制,使干部與企業利益不直接,造成干部的短期行為,產生有機會就撈一把的心理,因為說不定哪一天就不讓干了。
李江寧分析,齊魯石化是壟斷行業的大型國企,改革滯后。齊魯石化的腐敗案發現晚、爆發集中,與此有關。如果是一般的中小型企業,問題早就暴露了。這種腐敗程度,一般的企業也早就"腐垮"了。他認為,改變這種狀況,中石化應考慮對下放權,劃小核算單位。除必要的大宗物資采購銷售外,多數供應權和銷售權應當交給離市場最近的生產廠去做,這樣才能把成本降下來。另外,既然企業已經改制為股份公司,就應當擴大管理層和職工民主參與決策的權力,分配制度上也要與貢獻大小掛起鉤來,而不應單純根據行政級別劃分分配檔次。(完)
(記者尹洪東、張曉晶)
責任編輯:屠筱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