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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動物的遺骸
(摘要)7月的卡拉麥里如同爐膛般燥熱,每年的這個時候,對于那里的野生動物來說,高溫少雨的天氣就像一道生死之門,跨過7月就是生,否則就是死。
今年入春以來,那里沒有下過一場像樣的雨,炎熱和干旱史無前例地在那片廣袤的土地上肆意蔓延。
7月14日早晨10點,趁天氣不太熱,新疆卡拉麥里山有蹄類保護區阿勒泰管理站副站長哈孜拜決定對保護區進行一次例行巡查。連日來,保護區內持續在45攝氏度左右的高溫天氣使管理站每個工作人員心急如焚。
誰也沒想到,這次巡查竟讓他們驚恐地發現一頭野驢死在距離水源地不遠的地方,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從這天開始,他們陸續發現了30多頭野驢和黃羊的尸體,保護區正承受著一場嚴峻的考驗……
征兆 野驢黃羊集中飲水
獨特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卡拉麥里山保護區的特有景觀。茫茫的戈壁、色彩斑斕的丘陵和一片片的梭梭、假木賊、紅柳和野薔薇等耐旱植物。
這還不是全部,野驢和黃羊才是最壯麗的景觀,夕陽下,它們奔跑的俊美身影向人們昭示著,這是它們的家園。
然而,不同尋常的天氣,似乎又向人們暗示著什么。
越野“吉普”車在起伏的山坡上顛簸,太陽越升越高,車內變得像個蒸籠,哈孜拜從車窗向外望去,想發現點什么,但眼前除了戈壁,什么都沒有。它們都到哪去了呢,哈孜拜的心頭掠過一絲不安。
兩天前,也就是7月12日,哈孜拜看到了一個奇異的景觀:幾百只野驢和黃羊集中出現在一個水源地,哈孜拜興奮得險些叫出聲來,他在卡拉麥里山自然保護區工作了21年,還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場面。
很快,哈孜拜感到了疑惑,野驢雖然喜歡成群的呆在一起,但也僅限于十來只,黃羊則三三兩兩過著家庭生活,不會大群出現。它們一般會去自己熟悉的水源地飲水,而這次為什么同時擠在一個水源地。
在卡拉麥里山保護區,芨芨草和蘆葦總是會出現在有水的地方,它們大多位于山坡的低洼處,每到降雨時,雨水順著山坡流到低洼處,慢慢匯集形成水坑,水是匯集在地表的,當水坑里的水被喝完時,還會慢慢滲出。
哈孜拜無法判斷,這么多的野驢和黃羊出現在一個飲水點上是為了什么,但這些動物顯然是渴了,幾十只強壯點的野驢和黃羊將水坑團團圍住,更多的則在水坑外圍拼命往里擠。水坑里的水已經被喝完了,重新滲滿水是一個緩慢的過程,野驢和黃羊還是不肯輕易離去。
哈孜拜記住了這一天,7月12日。他憑經驗判斷,這一天的氣溫高達50℃左右,是幾十年來少見的熱天氣。
意外 禿鷲正啄食野驢尸
越野吉普車駛向了距喀木斯特20公里的一個野生動物飲水點,喀木斯特是保護區內的一個地名,位于216國道旁,離阿勒泰管理站所在的小鎮恰庫爾圖有110公里,而小鎮距富蘊縣又有100多公里。
哈孜拜和護管員們將車停在了一個山坡下的低洼處,這里有一個動物飲水點。哈孜拜下車查看后發現,飲水點已經干涸,但周圍留有野驢和黃羊的蹄印和糞便,密密麻麻的,顯然,水是最近干涸的。
護管員布蘭抬起頭向遠處望了望,有兩個黑影在天空盤旋。是禿鷲,有什么東西死了嗎?這個念頭在布蘭的腦子里飛快閃過。
一定是什么動物死了,布蘭確信。
對于禿鷲,布蘭是再熟悉不過了,這個又大又笨的猛禽,全靠一雙好眼睛,專門搜尋動物的尸體,或是揀狼吃剩的食物。
哈孜拜將禿鷲戲稱為“保護區里打掃衛生的”。
車向禿鷲盤旋的方向前進,大約走了5公里,翻過一個山坡后,大家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在一個距離水源地約30米的地方,一只死去的野驢躺在那里,落在地面的10只禿鷲正在啄食著野驢的尸體。
從體形上判斷,這是只還未成年的小野驢,它的頭朝著水源地的方向,兩只黑洞洞的眼睛似乎想訴說著什么。
哈孜拜下車查看,排除了小野驢遭狼襲擊死亡的可能,因為如果是狼,野驢的身上應該有明顯的咬痕,也不會留下完整的尸體。
自然死亡的野驢,每年在卡拉麥里自然保護區都會有一些。哈孜拜4人沒有多想。
7月15日,天氣更加炎熱,天空沒有一絲云朵,熱辣辣的陽光仿佛將整個世界都烤得疲疲塌塌的。
哈孜拜決定換個方向觀察野驢和黃羊的情況,越野車便向216國道西面駛去,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開向保護區深處。當車經過一個水源地時,布蘭突然一腳踩了剎車。
死的野驢,一、二、三……四個人飛快地沖下了車。在一個低洼的水坑旁,3頭野驢倒在地上。兩頭小的,一頭大的。與前面的情況相似的是,它們都無一例外地倒在了飲水點旁。
情形似乎不妙,吉普車飛快地向下一個水源地駛去。在15公里外的另一個水源地,一個野驢和一個黃羊的尸體被發現。
整整一天巡查后發現,幾乎每個飲水點都有野驢和黃羊死亡,其中最多的一個飲水點,有5頭野驢的尸體。
第二天,第三天……此后的每一天里,巡查人員都會在水源地發現野驢和黃羊的尸體,最多的一天竟發現了7頭野驢。
到底發生了什么?
心痛 野驢的眼睛成了空洞
卡拉麥里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黃色的沙土,黑色的石礫,連野草也是灰頭土臉的生長在其間,但是,有一點水,就會有一片綠色。
7月21日,記者得知卡拉麥里的情況后,從烏魯木齊市趕往喀木斯特。
喀木斯特是哈薩克語,翻譯成漢語是“葦子”的意思,是一個水源地生長著蘆葦而得名。那里有一眼地下泉水,被圈在木板和石頭壘成的棚子里,一小攤水邊,是半人高的蘆葦和一片油綠的草地。
今年5月之前,保護區內還有一條小河,現在,小河已經干涸,在河道上,還有一攤渾濁的水,離水不到20米的地方,走近些,一群綠頭蒼蠅“嗡”地四散而去,眼前是一只不到半歲的“驢娃子”,四個蹄子蜷曲著橫尸河道中,身體的一邊已經被禿鷲啄食到露出白骨,皮肉已經腐爛,散發出陣陣惡臭,它的眼睛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個空洞。嘴微張著,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記者跟隨副站長哈孜拜和護管員布蘭走進一個叫桑巴斯道的地方,這里共有3個動物飲水點,我們看到了死亡的8頭野驢和1只黃羊。
有一個飲水點很集中地躺著5頭野驢的尸體。有一頭僅有2個月大的小野驢,頭還朝向水源地的方向。還有一頭3歲的成年野驢是被發現的年齡最大的野驢,它被泡在飲水點的水中,血水將本來就不多的水染成刺眼的紅色。
在飲水點邊的草叢里,還倒著一頭1歲的野驢,血從它的身體里滲出并凝結,將旁邊的黃土都染成了黑色。讓我們驚奇的是,它那微張的嘴里還含著芨芨草。
哈孜拜站在一旁向我們介紹著情況,這個面色黝黑的漢子一臉的無助和沮喪,布蘭則蹲在一旁默不作聲。
我們離開后,天空出現了禿鷲,它們顯然不會浪費美味,急不可待地落下,啄食著野驢的死尸。
無奈 眼看著飲水點消失
“災情已經向阿勒泰地區林業局長匯報了,我們正在盡力做補救工作。”哈孜拜說。
盡管權威的動物專家還沒有認定動物的死亡原因,但事情似乎已經很明晰,哈孜拜組織的幾次巡查已經發現,卡拉麥里山自然保護區內的動物飲水點嚴重干涸。
哈孜拜說,保護區今年降雨非常稀少,最近的一次降雨還是在兩個月前,進入7月后,保護區內的高溫天氣不但持續時間長,而且溫度高,最熱的時候有50℃左右。
哈孜拜認為,高溫天氣和降雨稀少使部分動物飲水點干涸,這才出現野驢和黃羊集中在有水的飲水點的現象。
“它們肯定發生了爭搶,身體強壯的野驢和黃羊能喝到水,而那些年幼和老弱的野驢和黃羊,顯然無力競爭,它們只能徘徊在外面,一點點的因酷暑和干渴而死。”哈孜拜說。
最多的時候,卡拉麥里山自然保護區有100多個野生動物飲水點。1993年216國道修路,曾經壓掉了四五個飲水點,保護區得到了一筆補償款,用這筆錢,保護區的護管員們挖了100個動物飲水點,加上天然的飲水點,那幾年,保護區的動物根本不用為飲水發愁。
而現在,因為自然干涸和沙土的掩埋,100個人工飲水點只剩二十來個了。9年來,保護區因為沒有資金,甚至無力對飲水點進行一次清理,只能眼看著飲水點一個個從地面上消失。
記者采訪時看到,當年立在飲水點旁邊的水泥牌子只剩下一個,牌子上的字跡已經模糊,牌子也已斷裂,露出了里邊的鋼筋,一片破敗景象。
拯救 杯水車薪的運水
一周前,卡車司機康明就開始給各個飲水點運水,以216國道為界,他一天去東面,一天去西面,往17個車可以進去的飲水點送水。
康明和他的卡車是保護區雇來的,一天200元。保護區的人向他坦白,錢不會少,但現在沒有,給你打上條子,有了一定給。
康明并沒有因為錢的事撂挑子不干,他每天拉4車水,20噸。由于最近的動物飲水點也在十幾公里以外,高溫的那幾天,康明跑得非常辛苦。
不過康明也有高興的時候,他以前在216國道上跑車,只是遠遠看到過黃羊和野驢。而現在,當他將水倒在飲水點時,山頭上就會投來野驢和黃羊渴望的目光。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見到黃羊野驢,康明很高興。后來他就樂不起來了,“它們渴得太厲害了。”康明說,“一倒完水,我都不忍心多呆,趕緊離開,好讓它們快點喝水。”
第一天送水的時候沒有經驗在第一個飲水點倒上水,黃羊和野驢很快圍上來喝光了康明忍不住又重新添了一些水,結果車里就沒有足夠的水給其它的飲水點了。現在康明寧愿自己頂著高溫多跑幾趟也要盡量讓每個飲水點都有水。1.8萬平方公里,一輛輸水車,顯然是杯水車薪。
哈孜拜越發的難以忍受這種蝸牛般的輸水速度,但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每天跟著康明的屁股后面催促:快點,再快點。
為了以最快的速度增加動物的飲水點,7月20日,保護站還在喀木斯特一個動物們常去的飲水點附近修了3個水泥水池,每個水池長十幾米,灌上清水后,供動物們飲用。
哈孜拜還是有點擔心,野生的野驢和黃羊對人類有著天然的防御警覺,它們是否接受人類的幫助還很難說。
果然,記者第二天和哈孜拜前往查看動物們是否到水池邊飲水時,附近沒有留下他們的蹄印。黃羊們只是在遠處觀望著并不靠近。
“它們或許還需要一段時間適應。”哈孜拜說。
哈孜拜最后決定,繼續增加水池。相信它們會來的,他說。
擔憂 明天的水在哪里
7月19日,卡拉麥里的天空變得陰沉起來,一場期盼已久的降雨終于落在了這片荒漠戈壁。雨,一直從19日晚上下到20日中午。
野驢和黃羊一定在雨中奔跑著吧,哈孜拜想。
哈孜拜一絲輕松的心情很快又沉了下去,他在考慮,這場小雨能否緩解卡拉麥里的旱情,要是再持續高溫該怎么辦。7月20日早上8點,雨還沒停,哈孜拜就和同事迫不及待地開著車前往各個飲水點查看,他們希望能夠看到積水。要知道,上一場降雨,已經是5月份的事了。
讓哈孜拜有些失望的是,雨水被干涸的土地很快吸收了,而真正匯集在低洼處的水很少。
記者趕到卡拉麥里的時候,是雨后的第二天,荒漠上已經沒有任何降雨的痕跡了。
到底死了多少動物?來保護區采訪的記者都會問哈孜拜,哈孜拜無法回答,他只能告訴別人,在他去過的十幾個動物飲水點,他看到了三十幾頭死亡的野驢和黃羊。至于整個保護區具體死了多少,他沒有跑完,也不可能幾天內就跑完,所以也就說不清死了多少只。
哈孜拜1983年開始在保護區阿勒泰管理站工作,和這片荒漠上的野生動物打了21年的交道。對于野驢和黃羊,他有著特殊的感情,他喜歡通過望遠鏡觀察它們在山脊上奔跑的身影。
哈孜拜還記得幾年前阿勒泰地區的一場雪災,厚厚的大雪掩埋了卡拉麥里的荒漠,許多年幼的野驢和黃羊因為找不到食物而死亡。盡管在如此惡劣的天氣里,哈孜拜依然用望遠鏡觀察到了野驢和黃羊奔跑的的身影,哈孜拜被它們生命的頑強所折服。
8月,又一個高溫期到來時,黃羊和野驢,明天的水在哪里呢?
采寫 本報記者 曹華 張小宓
攝影 本報記者 張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