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跳出肉松看危機
江蘇省質量技術監督局今年舉辦的“3·15”國際消費者權益日活動,特地開設太倉分會場,破天荒給太倉肉松龍頭企業太倉肉松食品公司董事長唐孝耆一個“上鏡”介紹“太倉牌”肉松的機會;稍早幾天,在蘇州市“共創放心消費環境”的宣傳儀式上,太倉市委副書記、副市長陳啟元承諾:“現
在市場上的太倉肉松都是放心肉松,請消費者放心選購。”
內斂的太倉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渴望為肉松振臂一呼
回放:太倉肉松的“黑色星期天”
“10·26”,幾乎每個太倉人都知道這一天的意義。
去年10月26日,中央電視臺播出報道:《病死母豬肉做成“鮮”肉松》,披露太倉個別肉松生產企業從外省市購進質量難以保證的半成品生產成品肉松等問題。眾多媒體紛紛轉載。
那一日,成了太倉肉松的“黑色星期天”。
唐孝耆清楚地記得,當晚5點半,他組織全廠班組長以上人員收看錄像。他們圍著炒肉松鍋轉了多年,心里都很難受。唐孝耆要大家做好準備:“我們可能要艱苦3年了!”
此后的一周內,公司銷售部電話鈴聲不斷,各地超市、專賣店撤柜、停銷、退貨的消息接踵傳來。唐孝耆當即承諾,經銷商提出退換的全數退換。很快,廠里就拉回兩噸肉松。半個月內,“太倉牌”肉松銷量急劇下滑。
太倉其他肉松廠的日子更難過。“曝光”涉及的兩家肉松企業當天即被責令停產整頓,所有半成品和成品肉松被封存、沒收。時隔近半年,記者在位于雙鳳鎮的原頂峰肉松廠看到:3層樓的肉松廠廠房,已轉租給一家小型模具廠。另一家統一肉松廠廠長孫小忠只能守著投資300多萬元建設的漂亮新廠房和新設備發呆,不知如何走出困境。
據太倉市工商局商標監管科科長介紹,太倉市共有20家肉松生產企業登記注冊,“10·26”后幾乎全部停產,如今能生存的,僅有四五家。
最受影響的要數工人。文祥食品有限公司的王金艷說,她去年8月進廠,廠里每兩天就炒一次肉松,為完成訂單常加班。廠里組織大家收看“10·26”錄像時,她還覺得與己無關,“蠻奇怪的”。但隨后的兩個月,不光不加班了,廠里還經常給職工放假,“大家都明白,生意少了,就要減人了!”
小王所在的包裝車間從當初三四十人,減少到現在的6個人,她算幸運的。當初作為新員工的她,能拿到700多元工資,現在人少了每月反倒只能開500元。
整改:打一場肉松保衛戰
“東城殺掉一頭羊,傳到西城說成殺掉一個娘。”太倉質量技術監督局局長馬湘麒用一句蘇州俗語形容“10·26事件”對太倉肉松企業的巨大沖擊。
意外的一悶棍,打的是個別“黑心”廠家,但太倉整個肉松行業也不能不被牽連。在消費者心中,“太倉肉松”原本就是一個整體品牌,對產地、廠名、商標間差異的了解很少。某些批評報道也籠統地以“這些太倉特產的肉松”呼之。
誰會不知道太倉肉松呢?它從清代起就享有盛譽。上世紀90年代后,個體私營肉松加工企業發展起來,均以各自的冠名和銷售渠道推向市場。原本獨一份生產“太倉牌”肉松的太倉肉松食品公司,產量已退為太倉肉松總產量的一半左右。
為維護這一食品業龍頭產品的聲譽,太倉人對當地肉松企業的監管一直十分重視。去年“3·15”期間,市人大對肉松生產企業進行視察,質監、衛生、工商等部門聯合開展了專項整治。開展了法律培訓,修訂了肉松企業標準,改善生產條件和環境設施,配備儀器設備做好出廠和檢驗,學習ISO9001和HACCP有關知識。記者在太倉市衛生局翻閱的2001年至2003年肉松行業專項整治材料,都有厚厚的一疊。其中記錄著所有肉松企業名單,歷次現場衛生執法檢查時間、人員、經過、發現問題及衛生行政干預措施、對策等,所有不合格的廠家、產品批次、問題等都清晰在案。
“肉松事件”一出,太倉市即成立了肉松及食品行業專項整治工作領導小組,組織質監、衛生、公安、工商等部門聯合行動,不僅針對曝光廠家,還對所有肉松生產企業進行拉網式檢查,對每個企業的產品進行質量抽檢;整治辦公室召集所有肉松生產企業負責人觀看曝光錄像,重申國家有關肉松生產標準,組織學習國家有關食品行業的法律法規;一個高于國家標準的《太倉市肉松生產行業規范化管理意見》,也在一個月之后出臺。
這個《意見》大大抬高了太倉肉松生產企業的準入門檻,規定凡是太倉市肉松生產企業,必須采用鮮豬肉為原料,到外地組織原料的企業,必須由企業到生豬產地控股設立從生豬宰殺到半成品加工的一體化生產基地,并接受當地和太倉衛生、質監、農林等部門的雙重監管。
“這意味著,一些作坊式小企業要么聯合建立自己的生豬基地,要么只能永遠關門。”太倉市衛生局副局長王耀明說。
治本:“誠信太倉”全方位啟動
年產400噸,總產值3000萬元,從經濟層面上說,肉松行業的波動對太倉經濟總體影響并不大。然而,“太倉肉松”之于太倉,遠非一個地方特產那樣簡單。從1915年獲巴拿馬國際博覽會甲級獎開始,到2003年被江蘇省消費者協會評為2003年度放心食品和2003—2004年度推薦商品。這許多年里,太倉跟“肉松”二字緊密相連。太倉的政府、企業到外地宣傳推介、太倉百姓饋贈親友、太倉籍游子在外常常驕傲地提起且念念不忘的,都離不了肉松。
“它牽連著45萬太倉人民的感情,也代表著太倉的形象,不可輕忽。”陳啟元說。
雖然媒體曝光涉及的是個別企業,太倉市委書記程惠明、市長浦榮皋卻認為,應該“跳出肉松看此事”,舉一反三,著眼于食品行業乃至整個服務業的整治和提高。
幾乎與此同時,一場轟轟烈烈的“誠信在太倉”活動持續展開。從“誠信機關”的倡議開始,鄉鎮創建“文明信用鎮村”,商家追求“誠信經營、規范服務”,企業則把員工、產品、營銷、財務到環保、生產的每個環節的誠信列為考評內容,連學生德育教育中也多了誠信,從娃娃抓起,希望能夠一步步樹立起誠信為本的地方文化。意外的肉松事件,成了“誠信太倉”建設的一個生動注腳。
張克勤是太倉聯華超市桃園店店長。她說,經歷過短時間的全部肉松產品撤架后,現在又恢復到一只貨架的擺放量,擺放的全是“太倉牌”。唐孝耆說,太倉肉松食品公司下個月將搬到總投資1500萬元、建筑面積7000平方米的花園式新廠區。公司在本地已建立了兩個萬頭以上生豬養殖基地,形成從生豬飼養、定點宰殺到成品生產的“一條龍”模式。今年一二月份,“太倉牌”肉松的銷售額達到89萬元,雖然只有去年同期的25%,但比起危機初起時,已足夠讓人欣慰了。
●“太倉肉松”,誤讀多少年
產地?工藝?品牌?——“太倉肉松”的一言難盡
早在幾天前,太倉市質監局局長馬湘麒就準備了一套有關太倉肉松的工藝標準等資料,還通知分管副局長,“有媒體來采訪,先好好向他們解釋一下‘太倉肉松’是怎么回事,免得混淆概念”。記者在馬湘麒的辦公室,翻閱著一大堆白紙黑字的鑒定、標準、情況,聆聽幾位副局長詳細解答,花了兩三個小時,總算弄明白了“太倉肉松”的一些重要符號。
第一個符號,表示一種傳統工藝。目前我國的傳統肉松分為太倉式、福建式兩種。前者似絲似絮,后者入口即酥。其生產過程中要添加黃豆粉、紅曲粉、油脂及糖。
第二個符號是“地方特產”。太倉知名度與肉松有很大關系。而人們說起肉松,更常常把它視之為太倉的“城市名片”。
第三個符號,牽連到品牌。太倉式肉松最早出現在清光緒年間,當時,以前店后坊的“倪鴻順”最負盛名。1915年,太倉肉松參加巴拿馬國際博覽會評比,獲甲級獎,從此聲譽鵲起。不過,直到1974年,“太倉肉松”的生產方式才從現炒現賣的小作坊生產,漸變成肉松車間、肉松廠、肉松食品公司的現代化生產。1983年,經國家工商總局批準,太倉肉松有了第一只商標“太倉牌”,并成為江蘇省著名商標。
上述符號說明:太倉既有生產太倉式肉松的企業,也有生產油香酥即福建式肉松的企業,工藝流程及標準不盡相同;而生產太倉式肉松的,既有太倉的企業,也有蘇州、上海等地企業。國家標準中雖然有“母豬不能作肉松原料”的規定,但只是“推薦標準”,而非“強制標準”;企業執行更好,不執行,也不算“違規”。
“太倉牌”肉松是目前太倉肉松中最具影響力的“形象代言人”,無論是央視曝光的肉松,還是各級行政部門查出來的問題肉松,都與“太倉牌”無關。因此,一兩家企業的“問題肉松”,如籠統稱之“太倉肉松有問題”,確實容易張冠李戴、殃及無辜。
偶然?必然?——地方名特產遭遇同業夾擊威脅
不過,如果一件事物需要借助相當的專業知識、花費較多時間才能弄明白,那就不能不思考:是否本身存在著可能被“誤讀”的空間?如果一個地方品牌因為少數不良同業者“被揭批”而遭受池魚之災,是否也應反思:這是偶然,還是必然?
在“10·26”事件后受損最重的太倉肉松食品有限公司董事長唐孝耆,最不能容忍的,便是一鍋好湯中“老鼠屎”的存在。
唐入行整整30年,當家太倉肉松食品有限公司也有17年。他的最大目標,便是保住“太倉肉松”的品牌。最近幾年,他感到威脅越來越大。
太倉的肉松生產企業,直到1989年才誕生第二家。但到上世紀90年代初,肉松廠一下子冒出18家,僅一個原板橋鎮就辦起了七八家。同業競爭,唐孝耆本不擔心。但是內行人都知道,食品加工行業里的“花招”不少:制造1噸肉松,150頭豬用得,100頭豬也可辦到;精后腿肉做得,母豬肉也未必不能。其口感差別并不大,甚至可以通過添加劑改變,可利潤空間就差得多了。
更讓唐孝耆氣惱的是,20家肉松廠都稱太倉肉松,包裝一概4個行書體大字“太倉肉松”,再畫上一盆堆得冒尖的肉松,商標卻縮在角落里,粗心的購買者幾乎看不見。
產品標識模糊不清,致使消費者誤認為同一品牌,因而,一聽說太倉肉松出了問題,本能的反應便是一概拒絕。類似的境況,金華火腿、冠生園月餅、山西陳醋、重慶火鍋底料等,無辜的著名商標企業幾乎個個“株連中招”。
在太倉市工商局商標監督科科長王良賢看來,“太倉牌”肉松的商標,也給了某些別有用心的企業可乘之機。這是因為,以地名打品牌,本身就可能引起混亂和風險。比如,別的企業在包裝袋上不可能號稱自己是“太倉牌”,但標注“太倉式肉松”卻不被禁止。或者,一旦太倉肉松獲得原產地保護,那么,這些太倉的肉松生產企業就都可以在包裝上注明“太倉肉松”。屆時,若不練就火眼金睛,或是苦讀“太倉肉松史”,怎么能一眼分清良莠?
其實,《商標法》已經禁止使用縣以上地名作為商標名稱。但“太倉牌”注冊在前,公司又愿意繼續使用,便延續至今。這也造成了“太倉牌”肉松與許多品牌的“太倉肉松”間的糾纏不清。
“回頭想想,有些損失是可以避免或減少的。而有些危機,現在就要預防。”王良賢說。
老工藝?新難題?——傳統產品如何面對大流通格局
這段時間,因為訂單不多,吳紅林顯得較空閑,但他時不時要到蘇北生豬基地去“視察”一番。
與太倉不少肉松生產企業一樣,吳任總經理的文祥食品有限公司,過去大多是從外地進肉松半成品。原因很簡單,本地貨源緊張,外地毛豬比太倉便宜,而且,可以不必管豬身上的肥肉到哪里去。
在央視的曝光報道中,肉松半成品的質量是最大的焦點。太倉市衛生局副局長王耀明坦言:他們在檢查被曝光的“頂峰”公司及“統一”公司進貨渠道時,發現質量證明齊全,“如有問題,就是外地出具證明部門的把關問題,但是現下無法證明”。2003年11月4日,浙江義烏市質監部門出具給太倉市質監局的書面調查材料反映,義烏后宅協長食品廠(央視報道稱,該廠曾向頂峰、統一兩家廠供貨)的三個供貨方“并無病死豬出售給協長食品廠”。
“10·26”的2003年11月20日,太倉市肉松及食品行業專項整治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頒發了1號文件,印發了《太倉市肉松生產行業規范化管理意見》。在“原輔材料”方面,強調“應使用鮮豬肉為原料”。另一個硬措施是:采用外地半成品肉松為原料的企業,應在該地建立由肉松生產企業控股(股份51%以上),并派員管理的從生豬宰殺到半成品加工的生產基地,接受當地衛生、質監、農林等部門嚴格監管。
吳紅林正是在這紙文件的催促下,控股了蘇北一家生豬基地。
“我們是想用這個辦法,抬高肉松行業的準入門檻,同時確保半成品肉松的質量。”太倉市衛生監督所所長周振清說。不過,周同時也表示,面對大市場、大流通的分工和協作秩序,傳統食品工業的某些工序和工藝要求究竟適不適合,如何對全程實施質量、衛生監控,等等,都是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姜泓冰 吳焰)
《華東新聞》 (2004年04月27日 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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