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旗幟轟然倒了。
“太平村不太平了。”這消息在湖南傳得很廣。
這個曾經號稱是“湖南第一村”的地方位于湖南省常德市臨澧縣。4月13日,臨澧縣人民法院下達民事裁定書,對湖南昇鑫高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昇鑫公司)破產還債清算組(以下簡稱“清算組”)提交的債權人資格及
債權額予以確認:確認中國農業銀行臨澧縣支行等123家債權單位和個人符合債權人資格,其所代表的債權總額為44028萬元。
2003年12月13日,昇鑫公司已經以2430萬元拍賣給了廣東新會德華尼龍切片有限公司,太平村當家企業最終以破產告終。
噩夢并不是突如其來。在昇鑫之前,太平集團旗下已有一批企業先后破產。
從1984年太平村第一家企業成立至今正好20年。隨著昇鑫公司和其他一系列企業的相繼破產,太平集團和太平的創富“神話”也隨之破滅。
但太平村的村民并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騷動。他們有種難得的樂觀,“現在政府正在積極招商引資,新的老板也來了,我們不會失業。”
但昇鑫公司的破產對村民們來說,仍然是個不解的謎。
曾經的“湖南第一村”
要說太平村和太平集團的故事,不能不提吳志泉。
1984年春節,時任杉板鄉鄉長的吳志泉與村民圍坐火塘烤火。聽到村民談起村里年人均收只有區區205元,渴望致富卻找不到帶頭人,吳志泉若有所思,夜里輾轉難眠。不久,他向組織遞交了一份題為《位卑未敢忘憂國》的辭職信,毅然要求辭去鄉長職務,于當年6月回到了養育自己成長的太平村。此舉在當地引起非常大的反響。
1984年10月,吳志泉帶領村民創辦了太平村第一家企業——脫水菜廠,當年便實現產值37萬元,獲純利6.7萬元,并替村民上繳了2.8萬元的提留款。
第二年春節,村民紛紛圍坐到吳志泉家的火塘邊,聽他講發展計劃。這一年,太平肉聯廠成立,既解決了農民賣豬難的問題,同時又把發展的觸角伸向了冷凍食品加工領域,當年實現利潤32萬元,使農民人均年純收入達到了833元。“那時來進貨的車都是排隊等貨。”村民們對當時的火熱場景仍然念念不忘。
隨后,太平村開始“上臺階”:1986年起,太平村先后建起了太平飼料廠、太平甲魚食品罐頭廠,同時,配套了生豬、肉雞、甲魚養殖基地,率先創立了“龍頭聯基地、公司加農戶”的經營機制。“太平”隨之成為一塊品牌聲名遠播,產品遠銷當時的蘇聯和歐美。
據臨澧縣委提供的材料顯示,20年來,太平村共為國家出口創匯3480萬美元。最高時,年人均收入7500元。“家家住‘別墅’,子女上學全部由村里負擔。”
“湖南第一村”的稱號一時沸揚。吳志泉和太平村一起成為創富明星,創業故事被編成報告文學,成為鄉鎮企業發展的標兵人物。
不可能的任務
吳志泉把自己比作一次次推著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我的前面永遠是山”。
上市便是吳志泉和他的繼任者心中的“山”。從1998年9月至2002年9月,整整4年時間,昇鑫公司都在為上市努力,并在此之前已經作了長期的鋪墊。
從1991年起,吳志泉就為興辦年產萬噸的滌綸長絲廠四處奔走。在當時省內主要領導支持下,1992年6月,成立了?鑫公司的前身湖南中太化纖制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太化纖”)。1999年11月,將公司改制為湖南中太高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并于2000年4月正式更名為現在的?鑫公司,并成立了包括2名中科院院士和一批化纖行業專家組成的科研所。2001年3月又控股組建了中泰特種裝備有限責任公司,開發以高強聚乙烯纖維為原料的下游產品,相繼開發出纜繩、防彈衣、防切割手套等軍、民用系列產品。
“昇鑫公司找到了一個非常好的概念。”知情人士分析,對渴望上市的企業來說,科技無疑是當時非常時髦的概念,“但是,恰恰是急欲上市讓問題暴露出來,加速了太平集團走向困境。”
為了加緊上市,太平集團舉債的額度和速度也開始加大加快。
1997年,太平集團通過向農業銀行、中國銀行等信貸機構借款,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從上海以3300萬元購得4條生產線,建起了前紡車間,同時,還貸款從德國引進10臺高速加彈機,生產普通滌綸彈絲,并以美元購買,每臺折合人民幣700萬元。
負責該案的“破產還債清算組”出示的“破產還債清算工作報告”(以下簡稱“清算報告”)分析認為,匯率的變化給昇鑫公司帶來的沉重的負擔:原化纖廠創建時購進的進口設備,使用了1000多萬美元的外匯,當時美元兌人民幣是1∶5多,現在為1∶8多,由此加重了近4000多萬元的負擔。同時,在太平開發區建設過程中,企業還承擔了一些社會經濟負擔。
“清算報告”稱,昇鑫公司歷年來需要償還的利息達1.2億元,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高利息貸款。
據了解,從2002年起,銀行在預感到整個太平集團的債務危機后,紛紛開始撤出,并停止資金注入。太平集團上市的這座“山”終于沒有能夠翻過去。
2003年5月,臨澧縣審計局對該公司審計發現:截至2003年3月31日,公司資產19225萬元,負債33062萬元,負債率為172%。2003年6月23日,昇鑫公司正式向臨澧縣法院申請破產還債。
“清算報告”顯示,在規定的債權申報期內,有121位債權人提出債權申請,共計40700萬元,其中利息10002萬元;25位債權人放棄債權額72萬元。同時,公司帳面反映的應收款為150戶7577萬元,占總資產的42.8%,是破產資產的重要組成部分,跨越5個省市,跨越時間長達8年之久,基本上過了訴訟時效。據此,對13家已經破產、關閉解散企業的7299.8萬元應收款依法放棄了債權。
“現在大家都只能在2430萬元剩余資產的拍賣中分一點殘羹了。”該公司最大債權人的農行方面有關人士不無苦澀地說。
資產虛設
除去2000年剝離到長城資產公司的2億元不良貸款外,昇鑫公司尚欠農行貸款1.3億元。
正是由于是最大的債權人,農業銀行常德市分行和臨澧縣支行專門成立了聯合調查組,于去年對昇鑫公司進行了專門調查。結果,外界的一些擔憂和猜測在調查中被證實了。
在這份《關于湖南昇鑫高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破產情況的調查報告》(以下簡稱“調查報告”)中提到,昇鑫公司在策劃上市的過程中存在“虛假包裝”的情況,是造成最終破產的重要因素。
“調查報告”提到,昇鑫公司從其前身中太化纖組建之日起就存在注冊資金不實的問題,并且在企業想要上市后愈演愈烈。
1992年6月10日,太平集團與香港中渝公司合資組建中太化纖,分開的注冊資本金為500萬美元(合2750萬元人民幣),其中太平集團出資2062.5萬元。“實際的情況是,太平集團以38403畝土地使用權作價1500萬元出資,”但“由于太平集團未按合同規定繳納土地使用權出讓金,事實上仍為劃拔土地”,“中渝實際到位注冊資金40萬美元,折合人民幣220萬元”。此后,1997年3月2日、1998年9月18日、1999年11月1日,公司名稱不斷變更,注冊資金也相應調整為1170萬美元、8300萬元人民幣、9118萬元人民幣,但“全部為虛假增資”。直到2002年底,“昇鑫公司在申請上市完全無望的情況下,恢復了注冊資金本來的面目,將9118萬元注冊資本金調為1220萬元(剔除了太平集團以土地作價出資的1500萬元)。”
“調查報告”同時提到,為了包裝上市,“虛增利潤是其中的一項重要內容”,這后來直接拖累了整個企業。據報告稱:該公司在1999年至2001年期間,每年年報反映的利潤分別是198萬元、989萬元和1406萬元”,而2002年下半年,在上市無望的情況下,該公司“回過頭來重新反映企業盈虧的真實情況”,結果是,前三年“分別虧損2197萬元、546萬元和1331萬元”。
“為上市真的把昇鑫公司和太平集團害苦了。”銀行方面人士嘆息道。
據“調查報告”的情況顯示,在尋求上市的過程中,昇鑫公司采取多繳稅金的方法,以“提高利潤”。
據稱,為昇鑫公司為應付有關部門的審查,“不得不假戲真做,將虛增利潤帶來的應繳稅金如數繳納”。1998年至2001年先后在臨澧縣和常德市財政局借款2779萬元用于繳稅,其中多繳稅金2401萬元。2002年下半年,該公司請求稅務部門退稅,退回1550萬元,但報告稱,這部分款項“于同年12月18日被縣財政局收回抵扣借款。目前沒有資料表明地稅部門退回了多繳稅金,可視為待退。”
“烏托邦”夢想破滅
昇鑫公司的破產使很多人為昔日的“湖南第一村”今后經濟的發展產生疑問,但也許正如臨澧縣政府有關人士所言:無論是昇鑫公司破產還是太平集團所有企業破產,也不全是破而無產。
這似乎隱約透出一絲希望。
“更多的應該反思。”湖南省經濟信息研究中心有關專家指出,對“太平村現象”要客觀、公正、全面地分析,從體制、投資與管理等方面思考,因為太平村不是孤立存在的。但有一點必須承認,太平村造成的數億元的銀行貸款損失是不爭的事實。
“太平村這面旗樹得太高了,無論是當時的吳志泉還是后面的繼任者,都似乎沒有了退路。”一位銀行界人士分析,“如果當時化纖廠等企業實行破產,甩掉包袱找條出路,也許不會出現如此大的債務黑洞。”但正是“造星”運動把它推到了只能前進的尷尬境地,以致不惜舉債數億元來“壯大”經濟。
湖南省農辦有關官員指出,太平村被抬得太快太高,做得也太大,有盲目投資、貪大求全之嫌,不僅開發區的賓館設立“總統套間”,甚至在滿州里都有房產投資。“發展農村經濟應該腳踏實地,因為農村經濟基礎本來就很薄弱,經不起折騰。”
而湖南省社科院專家陸遠如則分析,太平村不是單純從企業發展角度來考慮,一開始就有“烏托邦”的痕跡。這點從太平村的大馬路、豪華路燈、歐式民宅、太平山莊、免費教育以及村民福利等現象就可以看出來。而更讓他擔心的是,“國內還有不少‘太平村’仍沉浸在這樣的憧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