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
時間是無形的
時間是一個謎。學者、哲人、科學家使盡渾身解數,人類的智商終不能破解。人們翹首望天,低頭看地,趁宇宙飛船遨游太空,對空間奧秘正一點點獲得,對時間,卻束手無策,徒喚奈何。
時間是無形的。它存在,但看不見,摸不著。
手表嘀嘀嗒嗒地響,時鐘丁丁當當地敲,那是時間么?不過是人為的模擬罷了。日出日落,黑夜白晝,春夏秋冬,四季更迭,其實是空間旋轉的足跡和影子,并非時間自身的形象。
李白在《春夜宴桃李園序》中說:“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萬物旅居天地之間,空間是有形存在,時間即光陰,這百代的過客,來無影,去無蹤,誰知它從哪里出發,向何處歸宿?也許無始無終,永遠在圓形線路上循環游走吧。
李賀的《古悠悠行》吟道:“今古何時盡,千歲隨風飄”。這是對時間的貼切描繪,“悠悠”二字,尤為傳神。如果“悠悠”是對永恒的感悟,“流動”便是對時間存在形式的把握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時間本身既是無形的,人們便以流水的動感來作象征了。
孔夫子的這句名言頗為蘊藉,仿佛只在觀察,客觀地描述水的流逝的永恒性,其實是一種感嘆,是對于“逝者”的哀挽,隱含了人類對時間無能為力的無奈。
時間是無情的
“天若有情天亦老”。若將李賀詩中的“天”理解為時間,或更切合。因為,恰恰時間是最無情的。宇宙萬物的生長和存在,包括萬物之靈的人在內,時間對其都一視同仁。你有萬貫家財,是世上最大富翁,卻無法為你自己“購買”哪怕一秒鐘的生命時間。“閻王叫你三更去,不能留人到五更”。“閻王”當然屬虛構,時間則確實存在著,可惜它實實在在是“不受禮”的,公正無私。時間真好,時間是清正廉潔的最高典范。
關于基因的研究,“克隆”的得手,都是喜訊,據說長壽也有些眉目了。長到二百、三百?總有限吧,企求者是不過癮的。時間的無限性與生命的短暫性的矛盾,畢竟是解決無望的。
無望也好,倒不如死了這條心,斷念以后另辟蹊徑,看如何來對付時間這個“冤家”才是。
時間是無價的
李白有一首《將進酒》,宣揚及時行樂觀,貫穿其間的,卻是對時間的認識。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黃河之水天上來”是千古名句。人們盛贊他寫出了黃河偉岸的氣勢,其實這兩句詩本意在喻生命時間的一去不返,為了喚出并襯托下兩句對人的青春短暫易逝的感慨。“朝如青絲暮成雪”是時間對生命的殘酷性的夸張性概括,極言其瞬息萬變的快速,和不可扭轉的絕對。他寫出了時間對生命的威脅,同時也寫出了時間對人來說,是“無價之寶”的存在,必須緊緊抓住,緊追不舍,因為它是稍縱即逝的。
李白是個享樂主義的信徒。他的“抓住”,“將進酒”而已。無非是“喝呀喝呀”,“但愿長醉不愿醒”,大好時光,全部葬送在醉生夢死之中,果然是生活的強者,生命的贏家嗎?恐也未必吧。
“抽刀斷水水更流”,時間之水也是切不斷的,留不住的。時間的三段法是:過去,現在,未來。你怎樣區分,又如何把握呢?
時間的最大特征,是它的瞬間性。一瞬間,一轉眼,一秒?百分之一秒?速度無法計量,無從掌握。你說一句話,唱一句歌的過程,在一個字與一個字、一音符與一音符之間的過渡中,現在已化為過去。博爾赫斯說:“現在等于零。現在總是一只腳在過去,一只腳在未來。”因而,我想,所謂“新聞”,其實已是歷史。一事發生,經媒體報道傳達到人群時,那事早過去了。人們每時每刻所經歷的一個個瞬間,就是如此高速疾行,電光點擊般地閃過去閃過去,把當事者拋在了永遠地“失去”與“失去”的回憶之中。人生美好的瞬間難得,稀少而可貴,但它太短暫,誰也留不住它。人生如夢,恍恍惚惚,似真猶幻,不斷地獲得又不斷地失去,可怕么?
既可怕又不可怕。人總生活在不斷進入又不斷退出中,得失之間,看你對時間的瞬間性抓住了多少。是讓它白白穿過而一無所得,還是抓住它將時間這無價之寶變為生命的有價財富呢?事在人為了。
時間給你留下什么,不決定于時間,而決定于你,決定于你給時間留下了什么。勞動與創造,物質和精神,科學與藝術,還是僅僅那一杯酒呢?當你已隨時間而消逝之后,若在世上能留一點有價值的“遺存”,活在人們的回憶中,便是一個幸運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