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有所居”不僅是現代人日常生活中的基本需求,而且還是反映百姓生活狀態的晴雨表。
因生在農村,從記事起,我就從父母口中熟知了家中與房子有關的歷史:我的曾祖父性情剛烈,因不滿當地惡霸強占民山,便挑頭代表窮人與其打官司。豈知惡霸與官府相互勾結,官司從即墨縣一直打到了濟南府,雖然將自家的房子和地全部賣光,最后官司還是敗了,曾祖父被抓去蹲了幾年大牢。出獄后的曾祖父已是傾家蕩產,無奈只好領著一家老小到遠離村莊的深山里搭建了兩間小茅屋,依靠給廟宇看山護林,借以開墾幾分薄地養家糊口。直到我祖父年近不惑時,才在村后一處據說“風水”怪異的小山包前蓋起三間草房,一家人總算在村中有了一席之地。隨著我父親和叔父相繼成家,狹小的空間根本容納不了日益增多的人口,但在那種暗無天日的年代里,雖然一家人拼命勞作,卻仍食不果腹,哪里還敢作擴蓋房子的非分之想?后來實在住不開了,我父親只得另起爐灶,自己出來蓋房子。請不起工匠,就自力更生:每天上坡收工往家走時,順路到河床里揀那些大點兒的卵石給小毛驢裝上兩馱簍,然后自己再挑上一擔運回家來。如此這般日積月累,費了大半年工夫,才備齊了蓋房子的石料。為了籌備給匠人吃的饅頭,全家人一年沒沾點兒白面。那時正值抗戰時期,日本鬼子和活躍在當地的一支亦兵亦匪的“游擊隊”時常到村里騷擾,家中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兩袋面粉也不敢放在屋里,因為如果讓鬼子發現了,就會說是給“游擊隊”準備的給養;而“游擊隊”見了,則又會污蔑是送給鬼子的慰勞品。到時候面粉被他們搶去尚屬小事,弄不好還有性命之憂。房子在兵荒馬亂中動了工,起屋的那天,正碰上鬼子和“游擊隊”在附近激戰,嚇得匠人們四處逃散……
1949年6月2日,青島的歷史掀開了新的一頁。翻身后的農民走上了集體化的道路,隨著生活條件的改善,一棟棟新房拔地而起。我家原來住的那個地方過去前不靠村后不靠店,與前面的大村和后面的小自然村均相隔數百米之遙,到了晚上四周漆黑一片,如同荒郊野外一般。但似乎沒用幾年時間,我家四周就被新房重重包圍。在農村里,房子為兒女婚嫁的基礎,它在婚姻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過去,不知有多少好小伙子就因為家窮蓋不起房子而不得不打一輩子光棍。“要飯吃得有個‘創(放)’棍的場”,這句俗語的背后,匯集了多少代人的切膚之痛!解放后集體統一規劃,每個家庭只要符合規定,所批給的宅基地都是免費的。因為有了這些優惠條件,再加上經濟狀況不斷改善,在我們那里,幾乎每對剛結婚的小兩口都能住上新房。此舉讓很多城里人羨慕不已,相比之下,因為缺少住房,許多城市中的年輕人那即將盛開的愛情之花,往往在房子的困擾中枯萎凋謝……
其實更大的變化還是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后,很多青壯年從土地的束縛中解放出來,人們栽果樹、種茶葉、跑運輸、搞建筑……一時間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富裕起來的人們將多余的資金仍然投入到房屋建設之中,剛剛興起沒幾年的“將軍房”很快被二三層的“將軍樓”取而代之,而且其樣式、裝修不斷更新換代。你外墻搞水刷,我就鑲瓷磚;東鄰用花崗巖,西戶就貼大理石……“誰家富,比比屋”,一時間成了新的順口溜。“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這種曾讓上代人夢寐以求的生活目標似乎在眨眼之間便成為了現實。一棟棟漂亮的石頭樓如威武的儀仗隊般站滿了大街兩旁,讓每天進進出出的當地人滿懷豪情,讓從此經過的外地人眼紅耳熱。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我的一位老師陪同中央電視臺的記者來當地拍攝風光片,車子在村前公路上行駛,記者看到路兩旁一棟棟漂亮的石頭樓,就問這是些什么單位?當得知這都是農民自己蓋的“將軍樓”時,記者頓時露出了疑惑的目光,處于新聞人的認真和敏感,非要司機停車下去看看,說耳聽是虛眼見為實。那位老師陪同記者一行隨便選了一戶人家進去。看著房內富麗堂皇的布置,面對憨厚樸實的男女主人,這位來自京城的記者大發感慨,表示自己雖然去過不少地方,采訪過很多富裕起來的新農村,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如今的農民竟能住上這么好的樓房。
這種質的變化不僅僅是一部分先富起來的個體現象,而是形成了極大的輻射面。如今,走進我們這里的每一個村子,都如同進入了城市:寬闊的街道潔凈平整,鮮花盛開,綠樹成蔭。地上再也見不到四處橫流的污水,耳邊再也聽不見嗡嗡亂叫的蚊蠅。入夜,明亮的街燈與月光相映生輝,讓那些想玩躲貓貓的孩童找不到藏身之處。網絡電視進入了每家每戶,昔日房頂上如桅桿聳立的電視天線早已不知去向,替代它們的,是一個個更加環保節能的太陽能熱水器。
兩岸關系緩和之后,我們村有位在海外呆了數十年的老先生回國探親。面對家鄉翻天覆地的變化,老先生感慨萬端。他說,在海外的這數十年中,因為誤聽某些不實宣傳,所以印象中的家鄉人仍住在過去那種風雨飄搖的“趴趴屋”里,過著半年糠菜半年糧的苦日子。誰知回來一看,除了山沒變,其他的一切簡直是天壤之別。老先生的妻子雖然已經去世,但他當年的老房子還在,只是早已被他的親生女兒翻新成了四大間新瓦房。驚喜之余,老先生索性回來定居,直到耄耋之年安逝于女兒的“將軍樓”中。
拿我自身來說,當年父母留給我的那棟用鵝卵石壘就的茅草房,隨著家庭經濟收入的提高,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就被我翻新成了“將軍房”,包括院子在內近400平方米,三口之家住在里面隨心所欲。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新世紀之初,我們夫妻倆又在小城里購買了商品房,全家興致勃勃地搬出去做了幾年“城里人”。因舍不得鄉村里那種愜意自在的生活環境,最終還是將“舊居”重新改造裝修,在村子里住了下來。
房子的變遷映射出了時代的進程,我的親身經歷告訴自己,這種變化,只有在共產黨領導下的社會主義新中國才能實現。